天光跟擠牙膏似的,好不容易從林子上頭漏下點慘白,糊在谷畸亭臉上。
他這一路跟扛破麻袋似的抱著魏淑芬,累得直翻白眼,總算瞅見個快散架的破茅屋。
剛到屋子裡,就見到那些比自己先逃跑出來的孩子們。
谷畸亭看到他們心裡一鬆,還好都跑出來了,應該是沒力氣了,所以都在這兒休息呢。
哐當!
把人撂在咯吱作響的爛草蓆上,谷畸亭自個兒也癱在門檻上,喘得肺管子生疼。
“他孃的…累死老子了!”
他啐了一口,感覺這趟湘西走得實在晦氣。
沒過多久,草蓆上那位“麻袋”動了。
魏淑芬眼珠子猛地一睜,死死瞪著屋頂那幾根朽得快長蘑菇的爛木椽子,魂兒還陷在昨晚那黑黢黢的鐵管洞裡。
精血燒乾的劇痛,磨得她後槽牙都快咬碎了,只想把洪衍聖那老狗的祖墳刨了。
“呃…咳咳咳…嗬…”
她想撐起身子,可腰桿子愣是使不上勁兒。
喉嚨眼兒裡一股子鐵鏽味兒直往上頂,咳得撕心裂肺,每一下都像有小針在五臟廟裡亂攮。
她費老鼻子勁偏過頭,瞅見自己搭在破草蓆上的手。
這身子,算是讓自個兒徹底掏空了。
萬蠱同修的路子,可能也沒了吧。
所謂強梁者不得其死,這他娘算不算應驗了?
谷畸亭歪在門口快散架的門框上,叼著根狗尾巴草,眼神兒放空。
實則觀海之術流轉,視野裡透亮得很,跟探照燈加X光似的把魏淑芬裡外掃了個通透。
喲呵!
那根早先勒得死緊的灰黑色死兆線,真的消失了。
不過魏淑芬的經脈跟被野火燎過似的,到處是崩開的口子,蠱毒反噬的餘火還燒著。
不過,那點子生機倒挺倔,像石縫裡鑽出的小草,正在慢慢修補她的傷。
用不了多久,她就能再次使用自己的炁了。
谷畸亭心底那點算計落定。
這原本的死局裡頭,還真讓他撬出一條生路?雖然以自己壽元燃燒,代價不小,但這“逆天”的門縫兒,總算讓他扒拉開了。
這對真正發生甲申之亂的時候,也許是個保自己命的法子。
就在這時。
“嗡!”
一股子極其微弱的冰冷炁息,突然地扎進谷畸亭觀海之術的感知裡。
源頭還是鬼哭坳的那個位置。
這股炁是...
洪衍聖那老狗!
好傢伙,這王八蛋被手榴彈炸了,居然還沒死透...
鬼哭坳深處。
藥仙會溶洞塌成了爛泥塘,空氣裡瀰漫著一股子怪味兒。
洪衍聖跟攤爛泥似的,歪在一根斷了半截的黑石樁子邊上。
他全身都是血,皮肉泛著中毒的青黑,沒多少氣兒了。
就鼻樑上那副碎了一個鏡片的眼鏡,還死乞白賴地戴著。
這會兒正拿塊沾了血的破布頭子,慢條斯理地擦著另一塊鏡片。
幾個命大的嘍囉縮在不遠處,又怕又敬地瞅著這位怎麼也沒死去的長老。
洪衍聖身上那股瘋癲勁兒沒了,整個人像換了人似的,冷靜得滲人。
“都…滾過來。”
洪衍聖捏著嗓子,低聲一句。
藥仙會這些殘餘的成員們,趕緊跑了過去,一個個滿臉懼色地看著他。
洪衍聖抬起頭,目光掃過眾人,虛弱地說道:
“這地界…廢了。”
“所有實驗的地方,立馬…給老子扔了!”
一個斷了隻手的嘍囉壯著膽子,哆嗦著問道:
“長老…那…那些‘罐子’以及還在坑裡泡著的…該咋辦?”
洪衍聖嘴角一咧,怪笑道:
“廢…料罷了。”
“這些不夠格兒的‘破爛貨’…就地給老子化了!一個…喘氣兒的都別留!”
他眼珠子掃過底下深坑裡那些半死不活、泡在綠漿子裡的人影。
眼裡沒半點波瀾,跟清理一堆垃圾似的。
所謂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在他這兒,成了洪衍聖不仁,以活人為廢料!
成員們齊刷刷打了個寒顫,噤若寒蟬。
“聽好了,攏盡所有家底兒。”
洪衍聖雙眼閃過一絲異樣,他伸出那血糊糊的手指頭,指著溶洞塌了的頂子,又像是指著那沒邊沒沿兒的虛空。
“找!把地皮給老子翻過來,也得找!”
他猛地攥緊了手裡那塊從原始蠱基芯子裡崩出來的暗金紋路碎片,大聲道:
“‘天道胚子’!炁得跟剛下地的娃崽一樣純!神得跟空山老谷似的淨!天生天養,這才叫--‘蠱身聖童’!”
他幾乎是嚎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像榨乾了他最後那點活氣兒,帶著股找到新大陸的瘋癲勁兒:
“只有…這種天生天養,奪了天地造化的赤子元胎,沒沾半點後天腌臢氣的‘空殼子’…才是頂頂好的天道罐子胚!是咱們敲開神仙大門的獨一份兒聖物!”
復歸於嬰兒?
老子的無為大道,竟被他生生歪曲成了製造絕對空白人形容器的邪術!
他猛地一骨碌爬起來,也不管傷口崩裂血直往外冒,張開倆胳膊,對著那破頂子,對著這片爛泥塘,跟宣佈老天爺旨意似的大喊道:
“那個人說得對,放棄這條錯誤的路!這才是無為承道,守著那份‘空殼子’,隔開世上所有的髒東西,保著他先天混沌沒開竅的‘空’,一旦這些娃娃長成了,那就是行走於世間的‘蠱身聖童’!是天道意志的完美顯化!此乃…神聖使命!!”
“你們所有人都聽著!”
洪衍聖猛一轉身,“帶著人,拿著‘淨靈盤’,給我扎進十萬大山最犄角旮旯,鳥不拉屎的地界!找!專找那還在吃奶的娃崽,骨頭架子乾淨,先天一炁透亮得像琉璃,心裡沒思沒想的,都他媽給我弄回來!甭管…用啥招兒!”
藥仙會的成員們眼皮子都沒眨一下,單腿跪地。
“遵長老令!”
洪衍聖懶得再看他們,踉踉蹌蹌走到一面還算乾淨的石壁前,從貼身那破衣爛衫裡掏出半本染血的硬皮本子和一截鉛筆頭。
他順著冰冷的石壁滑坐在地,藉著溶洞深處那點要死不活的光,在本子上瘋了似的寫寫畫畫。
嘴裡頭還神經兮兮地叨咕著:
“隔絕…一點兒聲兒都不能有的黑屋子…顏色…就灰跟白…啥花花綠綠都甭想…藥…壓住腦子裡亂長的枝枝杈杈…情啊愛啊…全得剁了…記性…就灌一樣東西進去…‘汝乃容器,聖蠱之身,待注天道’…對,就是如此,守著空,保著空…”
鉛筆頭在糙紙頁上劃拉出深溝,每一個歪七扭八的字兒都泡在他那瘋魔又冰冷的神聖念頭裡。
殘陽的餘光跟血似的,透過塌了的縫兒,照在他佝僂的背上和那本染血的筆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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