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三更至——”
報更聲在沉寂的夜裡迴盪,像一柄冰冷的刀,劃破寂靜,又在空氣中慢慢消散。
連下三日的大雪才剛停歇,天地間滿是冰冷的寒靜。
厚厚的積雪覆蓋了街道,街邊的草棚裡,牲畜縮成一團,似與世隔絕。
牆根下的大黃狗動都懶得動,耳朵豎了豎,聽到腳步聲,卻只是低低哼了一聲,隨後無聲地將頭埋回腿間。
一道單薄的身影貼著牆根疾步而行,與黑暗融為一體。
那人身披一件舊斗篷,兜帽拉得極低,將整張臉都遮了起來,口鼻也用細布緊緊捂住。即便捂得再嚴實,從身形也能分辨出是位年輕女子。
女人雙手護在胸前,棉襖裡鼓囊囊的,像是藏了什麼重要的東西。她弓著身,腳步匆匆,每一下都透著急促與不安。
夜風凜冽,偶有一聲斷斷續續的枯枝折響。
她本能地裹緊衣物,低頭向前走,可沒走幾步,耳邊倏然響起一聲極輕的抽氣聲。
那聲音刺得她渾身一緊,像有人在她耳旁冷冷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女人猛地停住腳步,抬頭四下張望。
夜幕下,四野寂靜,積雪映出的昏暗光暈讓世界顯得更加陰冷。遠處的牆內,甚至連人家翻身的聲響都聽不到……
女人的手微微顫抖,攥緊棉襖,心跳得幾乎撞破胸口。
快到了,還有半里路就到鎮子門口了……
希望在即,她深吸一口氣,不敢再停留,低頭猛地加快了腳步。腳下的積雪遮蓋住了地面,霜凍滑膩,她小跑著向前衝去。
可天意似乎故意作弄她。
腳突地一滑,整個人撲倒在地。
棉襖裡裹著的東西護得死緊,可冰冷的地面毫不留情地迎接她,鼻樑直接磕上了一塊凍硬的冰塊。
刺骨的疼痛湧來,鼻腔一片溼熱,像是有液體流了出來。她手忙腳亂地爬起,驚慌失措地回頭看向身後——
空無一物。
街巷間安靜得瘮人,空曠的風聲像低語,在耳邊繞來繞去。可她分明感到,剛才……
有一隻冰冷的手,推了她一把!
呼吸急促,胸膛劇烈起伏,手指幾乎要掐穿棉襖。
“誰!”她咬著牙,猛地喊了一句。
聲音在巷子裡迴盪,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忽然,一縷飄忽的聲音如煙似霧,輕輕浮過耳邊,帶著刺骨的寒意,彷彿來自地底深淵:
艾嬢,你要去哪兒……
那聲音不像是從身後傳來的,也不像是從頭頂飄下的,而是從四面八方包圍住她,鑽進耳膜,繞進骨髓。
艾嬢渾身僵住,不敢動彈。腳下的積雪突然傳來“咯吱”一聲輕響,彷彿有什麼東西正緩緩靠近……
她跌坐在雪地裡,渾身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抱著頭,聲音顫抖,語無倫次地低聲哀求:
“別、別過來……別搞我啊……”
雪停了,積雪覆蓋的街巷越發空曠,寒風凜冽如刀刃,掃過冰凍的瓦片和地面,四周死寂得令人窒息。
無人回應,只有風呼嘯,從街巷的黑暗深處傳來幽長的低鳴。
她努力穩住心神,強迫自己站起身,踉踉蹌蹌地朝前方跑去。
雪地溼滑,冷風如針,刺得她面頰生疼,可她顧不上這些,只拼命往前衝。
不一會兒,鎮口的牌樓出現在視野當中。
一股狂喜湧上心頭,她差點喜極而泣。原本痠軟無力的雙腿彷彿被注入了新的力量,速度陡然快了許多……
馬上就到了!出了鎮子就安全了!
然而,冰冷的聲音再一次從耳邊響起,攜伴著寒風鑽進她的腦海:
“艾嬢,你要拋下我麼……”
這一次,她聽得分明,清晰到每一個字都像利刃刻進耳膜;比風還冷,比雪還重,凍得她的心臟都縮成了一團。
不是錯覺!她敢發誓,絕對不是!
恐懼壓過了一切,腳下一軟,差點又摔倒。
扶住牆喘息間,那聲音再次幽幽傳來,像是從四面八方圍攏:
“為什麼不說話?為了錢,你要拋下你的心上人麼……”
“你……你是誰?!你到底是人是鬼?!”女人崩潰地尖叫,聲音裡帶著顫抖與哽咽。
回應她的,是一陣低低的尖銳笑聲,宛如指甲刮在玻璃上,刺耳又詭異:
“你的夫君,你不認識了麼?我們不是說好了,要永遠在一起的麼……”
“五郎!五郎啊!你放過我吧……”
她語無倫次,像一隻困獸,雙手亂揮,癱坐在地上連連後退。
黑暗中,寒風化作無形的手,抓住衣領,包裹著拉近距離,甚至能感受到冰涼的觸感爬上脖頸。
那聲音卻依舊在耳邊遊蕩:
“艾嬢,一日夫妻百日恩,我給你錢給你想過的日子,你想要的我都給你了呀!留在我身邊不好麼……這些錢,你要拿去哪兒呢?你要逃去哪兒呢?”
“不、不是……我不是要逃。”她瘋狂地搖晃著腦袋;分不清是辯白還是抗拒;
“我是要去……去城裡探親的。這些錢,是我的嫁妝本啊!我只是討些利息而已!大頭在他們手上。真的……真的不關我的事!你去找他們啊!別找我……啊!”
尖叫聲戛然而止。
女人的身體僵硬了一瞬,隨即軟軟地倒下。她半個身子撲出鎮口,雙眼圓睜,死死地盯著頭頂上方的牌樓。臉上殘留著極度的恐懼與絕望,像是看到了某種不可名狀的存在。
死前的最後一刻,腦子裡蹦出個念頭:
就差一點點……
夜風呼嘯而過,將積雪吹起一層薄薄的霧氣,鎮口寂靜無聲,只有那具屍體橫陳在雪地裡。
遠處的民居里,有人被動靜驚醒。燭火在窗後亮起,映出老翁披衣起身的身影。
“出了什麼事?”他低聲咕噥,抱怨。
屋內的老媼卻傳來冷冷地低叱,拉著他往回勸:
“睡覺!別多管閒事。又不是第一回了……”
片刻後,燈火熄滅,一切歸於黑暗,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而鎮口的屍體,孤零零地躺在積雪中,漆黑的雙眸凝視著無邊的夜色,像是在等待什麼,又像是……在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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