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俸祿雖不豐厚,卻總能讓家裡維持基本的生活。
只是母親早逝,父親常年在外奔波,家中的事務便由祖母照料。祖母一心吃齋唸佛,但也不忘行善,過年過節,總會將家裡積攢的糧食分給鄉里鄉親。
想到這裡,陸叄苦澀一笑,似乎想起了一些過往的事情。
他記得這些人當年也曾從祖母分得過口糧,甚至在他家最困苦時,得到過一些溫暖。
但當沈家被朝廷扣下反賊的帽子,那些曾受過恩惠的人,卻沒有一個站出來為他們求情。最終,營州城的沈家被栽贓為叛國賊,沈家三十六口人,逐一被誅殺。
如果不是姐姐保護著他,他恐怕早就死在這些人的手中了。但現在,姐姐也……
陸叄的心頭忽然湧上一陣莫名的悲涼。或許,活在這亂世,生而為人,本就是個錯誤。
就在他幾乎陷入絕望時,忽然,一陣輕微的聲音傳入耳中。
刀鋒劃過空氣的聲音頓時停止,一把鋒利的刀突然間被踢到他腳邊。
隨後,傳來一個淡然的聲音,宛如琴聲流轉,珠玉落盤,清冷卻極具穿透力:
“殺人,不是讓你打群架。刀要砍在對的地方,方可奏效……”
當陸叄反守為攻,揮刀斬出時,大臂似乎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微微抬起,手腕一偏,刀刃橫切過迎面大漢的側脖,血噴湧而出,瞬間命喪當場。
突如其來的局勢反轉,讓在場的所有人愣住了。
“是那遼人劍修!殺我們兄弟的劍修,他回來了!快跑——!”
同樣是沒有靈息的流民,依靠人多勢眾想要輕鬆斬殺一個孩子的他們,突然遇上了一個實力遠超預期的劍修,瞬間讓局勢急轉直下。
眾人頓時意識到不妙,遠離陸叄的那些人轉身便向門外奔逃,然而,門外似乎有著某種阻力——不知何時,驛站的大門被人從外面反插上了門閂,不論怎麼推,門竟紋絲不動。
“你們這幫不入流的下等契丹奴,耍什麼下作手段,裝神弄鬼!出來對峙——!”
老城主拄著柺杖,狠狠砸向地板,發出幾聲沉悶的敲擊,似乎有種鎮定眾人的力量。此時,所有人停止了對陸叄的攻擊,紛紛警覺地四下張望,試圖尋找那位傳說中的劍修的蹤跡。
還是那張陸叄進來時挑選的桌子,角落裡,空著的碗不再冒著熱氣,旁邊不知何時坐著的年輕女子,正悠然自得地看著這一切,彷彿早已預料到局勢的變化。
蕭鈺她手中的茶已然喝盡,緩緩地拿起茶壺為自己添了些,待看到眾人紛紛停下動作望向她時,她輕輕抬頭掃視了一圈,眼中充滿了不屑與輕蔑,隨後對著四周的人笑了笑,淡然說道:
“繼續——”
這話顯然是說給陸叄聽的,但同樣包含了對敵人徹底的輕視與譏諷。
老城主勃然大怒,狠狠敲了敲手中的柺杖,怒聲吼道:
“妖女,讓你同夥出來說話!”
“同夥?”蕭鈺輕笑一聲,目光中帶著無法掩飾的譏嘲,
“哪有什麼同夥?自始至終,都只是我一人。丐幫號稱覆蓋安晉所有城鎮,壟斷乃至燕雲十六州的訊息網路,查不出來真正的敵人是誰麼?死得可真不冤枉。”
“你到底是誰?”老城主怒聲問道,眼中滿是警惕。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蕭鈺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茶杯,輕聲問陸叄,“這幾日的連環棋局,你可看明白了?”
蕭鈺從一開始便顯然已經查明瞭陸叄的身份,這才順水推舟地引敵入局,暴露他們的弱點,最終閉門誘殺。每一步都環環相扣,算無遺策。
他是誘餌,也是殺招。
“營州的舊人,二十八口,知道你身份的,是否都在這裡了?”她淡然問道。
聽到這話,陸叄的心猛地一震。他瞬間明白了蕭鈺的意圖,也知道自己已經暴露了身份。
蕭鈺看出了他的舉棋不定,輕輕一笑,卻帶著致命的殺氣:
“今日,這裡的人,沒有一人能走的出去。我不介意同你耗一整個晚上。”
她頗有耐心地盈盈笑著。彷彿在談論天氣,甚至懶得對在場的人多看一眼。
隨後,從木桶中取出一副乾淨的箸筷,挑起一個扁食送入嘴中,滿足地咀嚼嚥下。
屋內一片寂靜,殺意瀰漫,懼意壓迫著每個人的胸膛,竟沒有一人敢邁步上前。
半晌,蕭鈺輕嘆一聲,聲音低緩卻帶著無盡的威壓:
“陸叄,你沒聽到我說的話嗎?”
“可他們只是……”陸叄猶豫著低聲回應,眼中充滿了複雜。
他當然聽懂了她話語裡隱含的意思。但這不是啥殺豬宰羊,這是二十八條人命。
防衛殺人是一回事,主動搏殺是另外一回事。
他猶豫了……
蕭鈺的表情終於露出了些許不耐,她深深吸了口氣,音色漸冷:
“今天這裡每個人,都知道你的真實身份。你覺得,頂著沈齊峰的名字,進得了雲夢樓嗎?”
她放下箸筷,側過身,目光如利劍般鎖定陸叄的臉,彷彿在盯著獵物。
“雲夢樓?沈齊峰你這個黃口小兒,居然通敵賣國,和遼國探子結成一夥。你……”
後面的話未曾說完,刀便割破了喉嚨,血液如注,噴濺而出。
沒有任何多餘的話,陸叄猛地轉身,刀鋒掠過,直取了老城主的命。
“殺——!”
這一屋子的亡命徒,在一聲殺喊中,宣告屠戮的開始。
陸叄放下了所有的猶豫,放下了所有的憐憫,在殺戮中尋找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