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舞變臉,瞬間淚眼汪汪地定睛望來。
蕭鈺頓時吃這一套,明知道是假的,立即服軟,哄道:“唔……花花受委屈了。我怎麼可能不要你呢?!即便是你回去了,你收我,我給你打下手。”
說著,朝她碗裡添了塊點心,幾句話將人哄好了。
吵著鬧著,屋內的氣氛和諧了許多,逐漸轉入正題。
陸叄這才放鬆了下來,朝花舞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目光卻在那位白面書生身上多停了一瞬,試探著問:“這位是……?”
“墨梅。”蕭鈺替他作答,語氣乾脆利落,“花花的同門,專程趕來的掌舵。”
“少樓主客氣了。”白面書生這才抬眸,語聲溫潤卻帶著某種拘謹,“在下李家梅影察事,墨梅。”顯然對蕭鈺的稱呼有所保留,有意糾正她的措辭。
他說話的聲音極輕,卻像一滴墨落在宣紙之上,無聲卻留痕,淡而不散。
陸叄微怔。對“梅影察事”這幾個字略有耳聞——那是專司探查秘案、緝拿要犯的密探組織,行蹤神秘,手段狠厲,素來只聞其名不見其人。誰曾想,這樣一個傳言中殺伐果決的掌舵者,竟會是這般溫文爾雅、近乎疏離,卻又如此的年紀輕輕。
蕭鈺似是看穿他的疑惑,順勢補充道:“前任察事是花花的養父,原本這一代應該由花花接任,可惜……機緣巧合,她跟了我,所以現在由她的師兄,也就是墨梅接掌此職。只不過——”
“只不過養父身子骨還健朗,”花舞笑著接話,似是故意揭短,“再加上師兄性子古板,怎麼勸都不肯接過這塊牌子。”
“思穆——”
墨梅顯然對她的“放飛”仍舊不太適應,眉頭一蹙,喚出她本名。卻又無奈,只得將低斥按下,話裡竟帶出幾分掩飾不住的寵溺。
花舞卻不懼他臉色,自顧自吃著點心,一邊含糊著回嘴:“我有說錯麼?”
墨梅輕輕一嘆,掩住目中訝然,幽幽道:“許久不見,你這性子……倒是越來越像你那位姐妹了。”
話是說給花舞聽的,眼風卻掃向蕭鈺。話裡分明帶著點暗諷——是她帶壞了人。
蕭鈺卻全無慚意,反倒神色坦然,挑眉打趣:“嗯,活潑了。要不少察事有空也多和我們走動走動?興許你也會活潑點。”
墨梅神情微頓,像是被這句戲言觸到了什麼,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接話,到嘴邊的字句生生嚥了回去。
花舞見狀,忍俊不禁,故意添上一句火:“曉,回頭衍初哥要是知道,你欺負他手足……嘖嘖——”
她這話遞得極巧,語氣輕鬆,句尾卻拖得意味深長。
在座四人神色各異。
蕭鈺似笑非笑,眸光轉深;花舞滿含深意,嘴角的笑透著點調皮;陸叄夾了塊點心,若無其事地嚼著,卻悄悄又在墨梅身上多看了幾眼,暗自吃瓜。
唯有墨梅,那原本波瀾不驚的神情,在“白衍初”三個字落下的那一瞬,終於微微動容。
沉默了片刻,他緩緩開口,嗓音低得近乎沉入茶霧:“他……還好麼?”
“不好。”蕭鈺臉上的戲謔盡數褪去,眉眼沉靜,語氣極其乾脆。
“你現在,是我唯一能求助的人了。”她望著墨梅,聲音緩緩,卻字字沉重:
“同族一場,即便你們之間曾有再多誤會,也請你幫幫他。至少……告訴我,當年漁村到底發生了什麼。”
“墨氏與白氏反目,墨氏聯手外界的武修,帶人突破了防禦陣。本想借外人的手助力,沒想到引狼入室——那群人是衝著巫族的秘卷而來的。於是,一個島……全部成了刀下亡魂。”
墨梅講述時語氣平靜,像是念著別人的故事。
他的眼神空洞,落在桌面上某一處斑駁的木紋,彷彿那是時間留下的傷痕,而非記憶的血跡。
聽者皆是一震,空氣驟然沉重幾分。
花舞眼圈泛紅,聲音帶著細微顫意:“師兄……對不起。原來你們當年,揹負的是全族的命。”
墨梅聞言輕輕一笑,唇角的弧度卻冷得像是寒冰上的刃:“呵!那個村子,死活與吾何干?”
他垂下眼瞼,睫毛如羽微顫,“我從記事起,便父母雙亡,在眾人冷眼中捱日子長大。沒人盼我成才,沒人盼我平安。”
他抬眼,目光倏然銳利,卻不是鋒芒,而是沉在冰水底的那種刺痛:“不像阿初。他是首領之子,是被人捧在掌心的’希望’,大祭司帶在身邊親自教養的未來少主。我能跟他一起玩……只是因為大祭司夫人一時心軟罷了。”
他嘴角扯出一點扭曲的笑意,彷彿在嘲弄那些過去,也在嘲弄自己。
“人命本就貴賤有別,天生命薄的人,就不該妄想什麼命運饋贈。當然……被寄望越高的人,跌得也越痛。我不羨慕他,一點也不。”
這番話雖如刃切割,語氣裡卻裹著一股沒說出的澀意。
那不是嫉恨,而是帶著一點隱藏極深的悲憫——像是親手推開了同伴,卻在心裡悄悄繫上了線。
其餘三人看在眼中,都沉默,不說破。
“他身體內的封印,是你所指的沉重擔子麼?”蕭鈺眸光微凝,目光如針落在墨梅身上,直指其言中玄機。
墨梅眼皮輕跳,指尖在膝上微微蜷曲,沉默半晌,終是沒有否認。
蕭鈺繼續道:“放心,這秘密不會傳出這個房間。他身體中藏著鬼族魂器的事,我們都知曉。可要壓得住那樣的力量,靠他一個人的意志力……太勉強了。”
她聲音低了幾度,像是壓著一口鬱結於胸的氣,帶著從記憶深處掘出來的疼:
“他身上會浮現黑色的紋路,我親眼所見。”
她話鋒陡轉,冷靜中帶刺:“你是巫族後人,想必聽說過‘三魂一體’。那黑紋曾被人修復,封印穩固了很久。但後來——”
她聲音一頓,指節在桌面下輕敲一下,像是在竭力控制波動情緒:
“後來,是他自己動手解開封印,導致……三魂紊亂,不知誰主誰從。”
墨梅看見她眼底那一絲哀切,嘴唇動了動,終究只是輕嘆,語氣微澀:
“外人攻島時,那些老頭子的確開啟了禁咒,企圖讓阿初吞下巫族古神的全部力量。你說三魂合一……那我是真不知。或許他是後來在逃命時,被什麼纏上的。”
他低下頭,垂眸若思,語氣低沉,“但我能肯定,他出事是在離開聚落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