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就好,否則在下這罪過大了!”
他在笑。可那笑,卻淡得彷彿一口飲下未釀好的酒,澀得喉間發苦,叫人分不清,是在剋制,還是在心酸。
他沒有再多說,只是目光在蕭鈺與白衍初之間掠過一瞬,然後轉身離開。
他身影挺拔,卻步伐極輕,像是不願驚擾,也像是在逃離什麼難以承受的情緒。
白衍初望著那道漸行漸遠的背影,眉頭微微蹙起,終究沒有出聲。
榻上的蕭鈺彷彿終於從夢中徹底醒來,她目光怔怔地望著耶律屋質消失的方向,唇瓣輕動,卻也終究什麼都沒說。
這一夜的風,竟忽然涼了幾分,像是無聲吹散了某些來不及言說的情緒。
“他……怎麼了?”她低聲問。
“沒什麼……”白衍初將她扶得更舒服些,語氣淡淡地回了一句,“大概是……嫉妒吧。”
“嫉妒?”蕭鈺一時還未反應過來,聲音帶著剛甦醒後的微弱與迷茫,突然想到什麼;“是他救了我?”
她下意識抬手覆向心口,感受到空落的微涼,遲疑道:“共生蠱沒了……”
“沒了就沒了吧。”白衍初輕聲打斷,語氣裡摻著不動聲色的心疼,“能救你一命,也算物有所值。”
說著,他伸手撫去她額角的薄汗,眼底情緒複雜,又極力剋制。他壓低聲音,小心翼翼地問:
“有沒有哪兒不舒服?要不要讓花堂的人進來看看?”
“好。”她點頭。
門一開,外頭壓抑的氛圍頓時如風壓散。
最先入眼的是花舞。
她沒哭出聲,只是眼圈通紅,眼尾早被淚水濡溼。
她一步步走來,裙角未亂,姿態卻快要繃不住。
直到走到榻前,她才終於屈膝跪下,手輕輕覆上蕭鈺的被角,像確認她真的還活著,聲音低低顫顫地喚了一聲:
“曉——”
蕭鈺輕輕一怔,看見她的那一刻,眼角不自覺泛潮,唇卻勾了個微笑:“……我沒事。”
花舞咬了咬唇,眼淚卻止不住地掉下來。
“你若再不醒,我都不知道還能再扛幾天。”她的聲音啞了,壓得極低,“別再這樣嚇我們了,好不好?”
白衍初站在旁邊,看著花舞眼中壓著的怨與疼,眸光一黯,沒說話。
蕭鈺抬手,緩緩抹去她臉上的淚痕,柔聲道:“抱歉,讓你們擔心了。”
話音一落,門外便傳來腳步聲。
幾位花堂年紀稍長的羅剎魚貫而入,皆著素衣,神色肅然。
一位眼尖的女醫名叫小舒,手法極穩,默默為蕭鈺診脈查息,其他人則圍在榻前靜靜守候,雖不言語,卻眉宇緊鎖。
“性命已無大礙了;”另一人卻望向白衍初和門外方向,嘆了口氣:“這一趟傷得重,不止是身子,靈息恐怕得養一段時日……”
蕭鈺聽著這些,只是淡淡點頭,沒有插話。
可就在眾人皆鬆口氣時,她忽然皺了皺眉,側頭看向門外。
“……封崎呢?”
花舞回頭一看,神色一滯。
蕭鈺順著她的視線望向門外,不由得地蹙眉:
“這是幹嘛?!你體罰他?”
這話問的是白衍初。
“他自己願意跪的。”被問的人,語氣波瀾不驚。
“……”
蕭鈺看著那熟悉的身影,喉嚨一哽,忽然有點哭笑不得。
沉默了片刻。
她從榻上撐起身,目光落向門外的夜色,語氣平靜卻透出一絲無奈:“讓他進來吧。跟我擺這種姿態作什麼?”
花舞點頭,悄聲退去,幾息後,帶著封崎回來。
封崎走進來時,仍是跪姿未改,只是膝下沾了風露,身上披血掛塵。
蕭鈺目光微沉,想來她昏迷了多久,他就在外面守了多久,連自己身上的傷都不曾照看過。
封崎見她一句話不說,望向自己眉頭緊鎖,眼神沉沉,整個人像被壓了萬鈞。
“屬下……失守職責,甘受責罰。”他低聲道,嗓音乾啞到發澀。
蕭鈺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眼神沒什麼責備,反而問了一句:
“你還記不記得,我收你入院那日,同你說的話?”
——跟我走吧!先說好,死了,我可不管埋哈!
封崎一愣,像是回憶起什麼,卻又不大確定地眨了眨眼。
“看來你想起來了;”蕭鈺輕嘆一聲;“所以你是打算懲罰自己,失血過多,然後等我給你埋屍麼?”
“大小姐……”
“還記得我是你大小姐就好!”蕭鈺淡淡地開口,“入了這行,怎可能沒有危險。別什麼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攬,我可不想,每次受傷一睜眼,就得處理自己手下的心理健康。”
封崎被她“罵”的臉色一紅,雖然沒太聽懂什麼是“心理健康”。本就不善言辭的人,這會兒更加沉默了。
蕭鈺睇了個眼神給花舞,後者心領神會。擦了擦眼角的淚,拉起封崎便帶他去包紮。
臨出門時,花舞依依不捨地回頭,瞧了蕭鈺好幾眼。直到那人回以安心的笑,這才放心地扣上了門。
白衍初在一旁安靜地守護了全程,輕輕扯了扯唇角,沒有插嘴。
這會兒熱鬧散去,燈光明暗交錯,花堂眾人都自覺退下,屋外只剩幾人守著。
他低頭替蕭鈺理了理髮鬢,忽然輕聲問道:“哪裡不舒服?我去讓她們開方。”
蕭鈺靠著榻,緩緩撥出一口氣:“暫時沒有。”
頓了頓,又道:“封崎……他是不是很自責?”
“嗯。”白衍初淡淡道,“和我一樣。”
她偏頭看他一眼,沒再說話。
他卻湊近,額頭相抵,啞著嗓子,眼底有劫後餘生的彌留恐懼:
“老婆,你答應我好好在客棧待著的。你不聽話——”
蕭鈺心臟猛地被揪緊,呼吸彷彿短暫地停了一拍。
白衍初的語氣很輕,沒有責備,甚至沒有委屈,可她聽得出來,他是真的怕了。
怕失去,怕那場夢成真,怕再晚一步,她就再也回不來了。
“我不是……只是……”蕭鈺喃喃,聲音沙啞。
“你是不是覺得,反正我撐得住,所以才敢隨意玩命的?!”他輕輕笑了一聲,笑裡帶著自嘲,“還有,夢裡哭著求他別走,那人是誰……你從沒對我那樣說過。”
那一刻,語氣仍溫和,眼神卻再掩不住那點小小的嫉妒。不顯山不露水,卻像一根細針紮在心口,恰好卡在她不敢回應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