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代理人

第63章 再北上

花廳的死寂凝固如深冬寒潭,張長生粗糲的喘息如同鈍刀刮過頑石,磨著俞懷緊繃的心絃。那封被揉捏得幾乎碎裂的粗陋信箋,像一塊從地獄熔爐裡剛夾出的烙鐵,灼燒著掌心,痛感穿透皮肉,直抵靈魂深處。

“公子?”俞懷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鐵器撞擊般的冷硬質感。

張長生猛地吸了一口氣,喉間發出撕裂般的濁音。他倏然抬頭,眼中冰與火的浪潮瞬間凝成一道刺穿迷霧的銳光。他並未言語,攥著信箋的手緩緩鬆開,露出那扭曲變形、佈滿深刻指痕的紙張。另一隻手探向信封,精準地從中抽出另一張摺疊整齊、質地相對細膩的信紙。

這是鎮北王真正的親筆密函。

展開信紙,字跡依舊是那股撲面而來的北地肅殺之氣,筆鋒如刀,力透紙背,帶著不容置疑的鐵血意志:

“駙馬都尉張長生鈞鑒:”

開頭便是冷硬如鐵的正式稱謂。

“鎖鑰關外三州七寨,月餘來,不明勢力滋擾頻仍。其行蹤詭秘,進退如風。或假行商馬匪,或充流民難民,所過之處非劫掠細軟糧秣,專事刺探佈防、哨卡、糧道、水源。手法精熟狠辣,悍不畏死,俘者立時自戕,屍身不留片縷,與軍中訓養死士相類,然氣韻陰詭晦暗,遠非尋常寇類!”

“本王疑其非草莽流寇,實有深謀。近日,驚聞京城驟起風波,帝女險遭不測,所用兇毒之器,奇詭難辨,竟似牽連南疆久已湮沒之古老遺影!心念電轉,翻檢北地秘檔,偶見數十年前邊軍殘錄,有片語提及當年流竄北疆、旋踵銷聲之‘灰影’,所用標識,竟與南地那禁忌‘苦藤之紋’暗合,諱莫如深!”

“苦藤之紋”四字映入眼簾,張長生瞳孔驟然緊縮!那毒針上邪異的紋路,竟有此名!他屏住呼吸,目光死死鎖住信紙。

鎮北王的筆跡陡添一股迫人的威壓:“兩事並觀,時空懸隔萬里,所顯陰晦印記,恐同出一源!北境之影,京城之毒,是否皆為昔日攪動天下風雲之同一只‘黑手’重臨?其所圖,非止邊疆寸土,恐動搖大乾根基,或直指中樞皇權!”

“軍情如火,刻不容緩!本王麾下十萬虎賁,震懾四夷足矣,然若欲徹查此等潛行陰溝之毒蛇,則如巨鯨翻浪,反易驚其蟄伏。彼輩既敢行刺帝女於京畿重地,顯有通天之能,尋常衙署軍衛,恐力有不逮,耳目易為其所蔽!”

“雲山汝既為帝之嬌客,亦親歷其境,破此案首功。身兼帝眷之親、皇城衛尉之實,更膺文道院監事之尊位,代天巡狩,思慮敏銳果敢,當世無雙。汝乃文道院監事,位高權重,身份超然,入北境不至引敵傾力矚目。故而託汝重任,秘查此蛛絲馬跡,串聯北疆與京師之迷霧。本王軍令已下,北疆上下,莫不傾力助汝,必保無虞!本王於鎮北軍主帳,靜候汝之雷霆手段!萬望火速啟程,解此燃眉之危,共衛社稷!勿負所託!勿誤軍機!勿懼風雪!鎮北王。永定十七年十月初九。”

署名之下,一方濃墨重彩、霸道威嚴的硃砂印鈐——巨大的、清晰無比的狼首嘯天,血紅的瞳仁似要擇人而噬!印文邊緣,兩行凌厲如刀的加註墨跡尤新:“聞汝在京,亦遭波折。非常之時,必待非常之人。小心謹慎,保重為上!又及。”

“灰影”…“苦藤之紋”…數十年前北疆秘錄…同一只黑手…直指中樞!

鎮北王的信如同在張長生心湖投下隕石,掀起驚濤駭浪!信中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鋼釘,將他所見的毒針詭紋與這萬里之外的北疆異動死死鉚合!那籠罩駙馬府的血色疑雲,其邊緣已被染上北境風雪的鋒刃!

他不再是初登廟堂的新貴駙馬,無形的巨手已將他推向帝國暗流的風暴眼。鎮北王隔著重山覆水傳來的意志,裹挾著邊關烽火,沉甸甸地壓在他的肩上!十萬鎮北軍為後盾,是倚仗,更是滔天重壓!

張長生緩緩抬頭,眼中驚怒已沉澱為一種極致的、冰封般的冷靜。他看向俞懷,聲音低沉清晰:

“備符節輕車。選調皇城衛精銳十人,文道院直屬鐵衛十人。皇城衛需善追蹤搏殺、通曉北地風物者。文道院鐵衛選精於刺探、潛行、破禁、醫毒者。裝備精良隱蔽,著常服。俞懷,你親自統帶,即刻點選!”

“喏!”俞懷心頭劇震——公子竟動用了文道院直屬鐵衛!這是文道院監事真正的底牌!他臉上無一絲疑問,只有絕對的肅殺,“何時動身?”

“即刻點選,半炷香後府外集結。我去面聖。”張長生語如斷金。

俞懷抱拳,身影如標槍般倒掠而出,掀起簾子的勁風帶著北境的寒氣。

張長生不再停留,大步走出花廳。門外陽光刺目,卻驅不散心頭壓上的風雪。他深吸一口氣,方向明確——紫宸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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恢弘的紫宸殿沐浴在午後斜陽中,金磚映著浮塵,沉靜得有些異樣。那雷霆震怒的餘威猶在,卻已被一種更深沉的無形威壓取代。

張長生在殿前經歷了前所未有的嚴苛盤查,密信被層層傳遞,最終由司禮監掌印大監親自躬身捧入。

“文道院監事、駙馬都尉張長生,陛下召見,御書房議事。”掌印大監的聲音帶著敬畏。

御書房。楠木門扇推開,濃重的龍涎香與陳年墨香交織。永定帝並未高踞龍案之後,而是負手佇立於一面頂天立地的紫檀書架前,手中捏著那封密信。明黃常服掩不住眉宇間揮之不去的沉鬱與疲憊。

“臣張長生,參見陛下!”張長生趨步欲拜。

“免了。”永定帝聲音沉緩,帶著一絲不同尋常的沙啞,他揮了揮手,目光卻未離信紙,“雲山,坐。”一個錦墩無聲置於御案側下方。

張長生心頭微凜。“雲山”二字,此刻從帝王口中喚出,少了往日的疏離,多了一份難以言喻的沉重。他並未落座,垂首:“謝陛下。”

永定帝緩緩轉過身。臉色蒼白,眼瞼下青痕深重,但那雙深眸此刻斂去了部分帝王的雷霆,流露出審視與一種深沉的複雜。他目光落在張長生臉上,片刻,才將信紙輕輕置於御案。

“鎮北王的信,朕看了。”聲音低沉而清晰,“北疆異動,竟與婉丫頭遇刺所用之毒,同出一源…”他頓了頓,眼神陡然銳利如刀,“‘灰影’之錄,朕的密庫亦有殘篇。‘苦藤之紋’,更是宮中絕密禁忌!他竟能關聯至此…此獠所圖,絕非朕的婉婉一人!”森冷殺意悄然瀰漫,書房溫度驟降。

他向前踱了一步,離張長生更近,居高臨下,聲音卻愈發低沉:“鎮北王,邊軍巨擘,威震北疆。然其所請,讓你這文道院監事親入虎穴…雖有‘身份超然’之說,亦有‘人盡其才’之由,卻也將你置於風暴核心,兇險倍增。”他凝視著張長生的眼睛,“雲山,此去,生死一線,你可明白?”

張長生微微抬首,迎上帝王深沉的目光。那雙年輕銳利的眼瞳坦蕩無畏:“陛下,生死一線,臣豈能不知?但臣更知,此等暗流不懼兵甲,只恐蠶食國本!北疆不穩,京畿不寧,皆為社稷大患!刺帝女之案未明,賊首逍遙,亦為臣之恥!臣,張長生,蒙陛下恩眷,為文道院監事,代天巡狩!身負皇城衛尉,護衛帝女!內肅奸邪,外御隱患,保江山穩固,護家宅平安,乃臣分內之事,心頭所願!縱有刀山火海,臣亦當一往無前!何懼風雪!”

字字鏗鏘,決絕如鐵石相擊。將自身生死繫於國事、君恩與至親安危之上,其意昭昭。

永定帝眼底深處,彷彿被投入石子,漾開一絲微瀾。那裡面有審視,有動容,更有一種…在冰封孤峰上瞥見篝火的觸動?他負在身後的手指不易察覺地蜷縮了一下。

長久的沉默。只有窗外風過枯枝的嗚咽。

良久,那凝滯如山的氣勢,悄然卸去一角。

永定帝深深吸了一口氣,那吸氣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他踱回龍案後坐下,目光依舊鎖在張長生臉上,語氣帶上了一絲真正的沉緩與鄭重:

“好。朕準了!”他拿起案頭一方小璽,“此行以‘文道院監事巡視北疆文教、安撫邊民、協理軍務’為名,持朕密旨,便宜行事!”他將一枚深沉的玄鐵令牌推到案角,“憑此令及汝文道院監事之權,北疆三品以下文武官吏、各地駐軍千人以下,皆可調遣協查!北疆各州密探暗衛名錄、文道院在北境所有暗樁資源,稍後由曹錦親交於你!”

“但你要記住,”永定帝的聲音陡然加重,字字如錘,“北疆是鎮北王的封疆!他雖稱必保你無虞,然其勢已成,根深蒂固。你此去,明為查那攪動風雨的毒蛇,更要替朕看清楚,那毒蛇究竟所圖為何!更要替朕看清楚,鎮北軍內部,是否鐵板一塊,是否真如他所言,對此異動束手無策!朕給你權柄,亦給你兇險。莫負朕之信任,更莫要讓清婉…再添新傷!”最後一句,帝威凜然,卻又纏繞著揮之不去的疲憊與一個父親的蒼涼。

張長生心頭一凜,深深俯首:“臣,明白!定當竭盡全力,不負陛下重託,亦必將安然回返!”

“去吧。”永定帝揮了揮手,目光已落回堆積如山的奏疏,彷彿剛才那番涉及帝國根基的長談不過尋常公務。但在垂眸的剎那,張長生清晰地捕捉到那深邃眼底一閃而過的、濃重的孤寂。那是一個坐在冰冷御座上、被無邊江山與權力包圍的父親,心底無法言說的脆弱與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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