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風,帶著能割裂肌膚的砂礫與冰碴,晝夜不停地抽打在這片蒼茫的土地上。張長生、無空老道與小蓮三人,裹緊了身上厚實的灰褐色棉袍,在風雪中艱難跋涉。距離黑石鎮已有三日路程,周遭的景象愈發荒涼,連稀疏的村落都難覓蹤跡。
夜幕降臨得格外早,不過申牌時分,鉛灰色的天幕已徹底吞噬了最後一絲微光。風雪稍歇,露出被白雪覆蓋的起伏地形。張長生選定了一處背風的山坳,山坳內恰好有一間破敗的、半埋在雪中的舊驛站,看樣子已廢棄多年,屋頂塌陷了一半,只剩下幾面斑駁的土牆勉強支撐。
“今夜便在此處歇腳吧。”張長生拂去身上的積雪,推開那扇吱呀作響、幾乎要散架的木門。門軸發出刺耳的呻吟,彷彿不堪重負。
驛站內積滿了厚厚的灰塵與碎雪,寒風從破洞的屋頂灌下,捲起地上的碎屑。無空老道祭出拂塵,輕輕一揮,一股清勁的氣流掃過,瞬間將中央區域的積雪與灰塵盪開,露出一塊相對乾淨的地面。
“貧道去拾些枯枝,勉強能禦寒。”無空老道說著,轉身走出驛站,不多時便抱回一捆早已被凍得乾枯發脆的荊棘與斷木。
小蓮則從隨身的行囊中取出幾塊乾糧和一小袋清水,默默地擦拭著一塊還算平整的石板,準備作為臨時的“餐桌”。經歷了黑石鎮的驚魂與獲救,她對張長生與無空老道已是全然信任,言行舉止間帶著小心翼翼的感激與依賴。
張長生走到驛站深處,那裡有一面相對完整的土牆,他抬手在牆上輕輕一按,一股微弱的、肉眼難辨的金色光暈在掌心一閃而逝。這是他以天道規則之力佈下的簡易警戒陣法,一旦有活物靠近百丈範圍,陣法便會觸動他的神念。做完這一切,他才鬆了口氣,走到火堆旁坐下,感受著跳動的火焰帶來的微弱暖意。
“公子,這北境可真冷啊。”小蓮捧著一塊凍得發硬的麥餅,小口啃著,呵出的白氣在冷空氣中瞬間消散,“比我們老家冷多了。”
“北境苦寒,常年風雪,尋常百姓生存不易。”張長生看著跳動的火焰,聲音低沉,“更兼常年與異族對峙,軍伍林立,法度森嚴,與中原腹地截然不同。”他想起鎮北王密信中提及的“灰影”與“苦藤之紋”,眉頭微不可察地蹙起。越是靠近鎖鑰關,那種山雨欲來的壓抑感便越是濃重,彷彿有一張無形的大網,正在悄然收緊。
無空老道添了些枯枝,火焰噼啪作響,映得他臉上溝壑縱橫的皺紋忽明忽暗:“此地離鎖鑰關已不足百里,據貧道所知,鎖鑰關左近盤查極嚴,凡進出者皆需路引,盤詰甚細。我們這般裝束,怕是不易過關。”
張長生點頭:“早已料到。明日我們先繞至鎖鑰關附近的‘望北村’,那裡是關內軍民與關外商旅的中轉站之一,魚龍混雜,便於隱藏身份。待探明情況,再做計較。”他看向小蓮,“小蓮,到了望北村,或許能打探到你兄長的訊息。”
小蓮聞言,眼中瞬間亮起希冀的光芒,原本因寒冷而有些萎靡的神情也振奮起來,用力點頭:“嗯!多謝公子!”她緊緊攥著手中的麥餅,彷彿那是支撐她前行的唯一希望。
夜漸深,風雪又起,呼嘯著穿過驛站的破洞,發出嗚咽般的聲響。火堆漸漸微弱,只剩下炭火的餘燼散發著暗紅的光。張長生閉目養神,神念卻籠罩著整個山坳,與警戒陣法相連,感知著外界的風吹草動。無空老道則盤膝打坐,呼吸悠長,顯然已入定。小蓮蜷縮在角落,身上蓋著張長生遞來的一件備用棉袍,早已沉沉睡去,臉上還帶著對未來的憧憬。
萬籟俱寂,唯有風雪嗚咽。
突然!
張長生的雙眸驟然睜開!眼中金光一閃而逝!
“來了!”
幾乎在他出聲的同時,驛站外傳來數道極其輕微的、踏雪而來的腳步聲!若非他神念與陣法相連,又經歷過無數次生死搏殺,絕難在這風雪聲中分辨出這近乎與環境融為一體的動靜!
“嗤嗤嗤——”
數道黑影如同融入黑暗的鬼魅,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驛站門口,手中寒光閃爍,顯然是淬了劇毒的匕首!他們動作迅捷而統一,顯然是經過嚴格訓練的死士!為首一人打了個手勢,幾人便如同狸貓般,分左右兩側,悄無聲息地摸向驛站內部!
“哼!”
一聲冷哼如同平地驚雷,在狹小的驛站內炸響!
一直閉目打坐的無空老道猛地睜開雙眼,手中拂塵如同活過來一般,化作一道青白色的匹練,帶著呼嘯的勁風,朝著左側最先摸進來的兩名黑影抽去!
“鐺!鐺!”
兩聲脆響!那兩名黑影手中的匕首被拂塵精準抽中,脫手飛出,深深釘入土牆之中!兩人驚駭欲絕,還未反應過來,無空老道身形已如同鬼魅般欺近,拂塵柄在兩人胸口各點了一下!
“呃!”
兩人悶哼一聲,身體瞬間僵硬,雙目圓睜,帶著難以置信的痛苦與恐懼,緩緩倒下,嘴角溢位黑血——顯然是拂塵柄上淬了專門剋制死士的麻藥或毒藥。
右側的幾名黑影見狀,非但沒有退縮,反而眼中閃過一絲瘋狂,加快了速度,直撲角落裡的小蓮和火堆旁的張長生!他們顯然知道擒賊先擒王,或挾持人質!
然而,他們面對的是張長生。
張長生端坐不動,甚至沒有起身,只是屈指輕彈。
“咻!咻!咻!”
數道凝聚了純粹天道裁決之力的金色指勁,如同出膛的利箭,帶著破空的銳嘯,精準無比地射向那幾名黑影的手腕、膝蓋等關節處!
“噗!噗!噗!”
指勁入肉的聲音清晰可聞!那幾名黑影手中的匕首紛紛落地,膝蓋或手腕瞬間傳來骨骼碎裂的劇痛,慘叫著撲倒在地,翻滾掙扎,卻再也站不起來!
從黑影闖入到全部被制服,不過短短數息時間!
小蓮早已被驚醒,嚇得縮在角落,臉色慘白,卻死死咬著嘴唇,沒有發出一絲聲音,眼中帶著恐懼,卻更多的是對張長生與無空老道的敬畏。
張長生緩緩站起身,走到那名為首黑影面前。
“說。”張長生沒有絲毫多餘的廢話,“誰派你們來的?目的是什麼?”
那黑影死死咬著牙,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笑容,竟想咬碎藏在齒間的毒囊!
“晚了!”無空老道眼疾手快,拂塵一甩,一根纖細的銀絲如同毒蛇般射出,精準地纏住了那黑影的下頜,使其無法閉合!
黑影眼中閃過絕望與驚恐。
張長生蹲下身,指尖凝聚起一絲微弱的金色光芒,輕輕點在黑影的眉心。一股溫和卻不容抗拒的天道之力湧入其識海,並非攻擊,而是強行壓制其求死的意志,並勾起其最深層的恐懼。
“啊——!”黑影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眼中的怨毒迅速被恐懼取代,“我說!我說!是…是周娘娘!是她派我們來的!她…她要我們殺了你!為她弟弟報仇!”
周貴妃?
張長生與無空老道對視一眼,皆在對方眼中看到了瞭然。果然是她!
“她派了多少人?還有其他同黨嗎?”張長生繼續追問,指尖的金光微微加重。
“不…不知道具體多少…我們只是其中一隊…據說…據說還有幾隊散佈在北境各處…只要發現您的蹤跡…就動手…其他的…我真的不知道了…饒了我吧大人!”黑影在天道之力的壓制與恐懼的驅使下,語無倫次地哭喊著,將自己知道的和盤托出。
張長生眼中寒光一閃,再無多餘的廢話。他站起身,對無空老道微微頷首。
無空老道會意,拂塵輕揮,幾道勁氣射出,瞬間結果了地上所有黑影的性命。他抬手一揮,一股清風吹過,將屍體與血跡一同卷出驛站,拋入外面的風雪之中,很快便會被積雪掩埋,彷彿從未存在過。
驛站內再次恢復了寂靜,只剩下炭火的餘溫和空氣中殘留的淡淡血腥氣。
小蓮怯生生地看著張長生,眼中帶著一絲後怕:“公…公子…他們…他們真的是…”
“是周貴妃的人。”張長生聲音平靜,彷彿只是碾死了幾隻螻蟻,“不必擔心,跳樑小醜而已。”他走到驛站角落,那裡堆放著一些破舊的紙筆——想必是過往驛卒留下的。他拿起一支還能用的毛筆,在一塊相對平整的木板上,藉著炭火的微光,揮毫疾書。
無空老道走到他身邊,看著他寫下的內容:
“臣張長生頓首再拜吾皇陛下:臣秘行至北境邊緣,夜宿舊驛,突遭不明身份死士襲擊。經審問,此輩乃被周貴妃所遣,為報其弟之仇,欲置臣於死地。臣雖僥倖無恙,然此事關乎國法尊嚴,關乎皇命威嚴,更關乎北境巡查能否順利進行!臣不敢隱瞞,據實上奏!望陛下聖裁!臣張長生,於北境舊驛拜上!永定十七年十月廿九。”
寫完,張長生將木板上的字跡吹乾,小心地捲起,遞給無空老道:“道長,勞煩你以秘法將此信傳回京城,務必交到皇城衛大統領手中,由其面呈陛下。”
“貧道明白。”無空老道鄭重接過,小心收好,“只是…陛下會如何處置那周貴妃?”
張長生看著窗外呼嘯的風雪,眼神深邃不語。他並非優柔寡斷之人,周貴妃既已亮劍,他自然不會坐以待斃。這封信,既是陳述事實,也是逼宮,更是試探——試探永定帝在舊情與國法之間的最終抉擇。
無空老道不再多言,走到驛站門口,身形一晃,便融入了外面的風雪夜色之中,顯然是去處理傳信之事。
驛站內只剩下張長生與小蓮。小蓮看著張長生堅毅的側臉,心中既有敬畏,也有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她從未想過,自己一個孤苦無依的民女,竟能捲入如此驚心動魄的朝堂與江湖紛爭之中。
“公子,我們…我們接下來怎麼辦?”小蓮小聲問道。
“休息。”張長生語氣平淡,“養好精神,明日繼續趕路。些許跳樑小醜,還擋不住我們的腳步。”他重新坐下,閉目養神,只是神念愈發警惕,再無半分鬆懈。
這一夜,再無波瀾。只是那呼嘯的風雪,彷彿也帶上了幾分肅殺之氣。
京城,紫宸殿御書房。
永定帝看著手中那份由無空老道以秘法傳回的、寫在破舊木板上的密信,臉色陰沉得如同北境的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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