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絲如同抽不斷的銀線,纏纏綿綿落在文道院的青瓦上,濺起細碎的水花。張長生正在審閱王顯送來的蒸汽機量產清單,忽然聽到窗外傳來“篤篤”的輕響——那是俞懷約定的暗號,代表有私密信件。
俞懷推門而入,蓑衣上的水珠滴在青磚上,暈開一小片深色。他從懷中掏出個油布包裹的竹筒,壓低聲音:“公子,是從大華邊境輾轉送來的,送信人說是‘故人’所託。”
張長生解開竹筒,裡面只有一張素箋,字跡清雋卻帶著幾分倉促,筆畫間藏著不易察覺的顫抖:“月上柳梢,西郊破廟一敘,事關大華命脈,盼君赴約——莫嵐。”
“莫嵐?”張長生指尖在“大華命脈”四字上停頓。這個名字已有些時日未聞,自去年大華使者來訪後,這位曾在雲州有過一面之緣的女子便銷聲匿跡,如今突然約在荒郊野外,還提及“命脈”,不由得讓人心生警惕。
【掃描信件未發現毒素或咒印,墨跡含微量硃砂,符合大華皇室用箋習慣。】蒼天的聲音在識海響起,【寄信人情緒波動劇烈,恐懼佔比40%,決絕佔比60%。】
“看來是真遇到難處了。”張長生將素箋湊近燭火,火光中浮現出一行淡金色的暗紋——是朵半開的玉蘭,與去年莫嵐衣袖上的刺繡一模一樣。他想起永定帝曾意味深長的提醒:“那大華女子身份不簡單,離她遠點。”當時只當是帝王的猜忌,如今想來,恐怕另有隱情。
玄天打了個哈欠:“管她什麼身份,敢約在破廟,說不定是鴻門宴。要不帶百八十個護衛,把俞懷的刀架她脖子上?”
“不必。”張長生摺好素箋,“她若想動手,不必繞這麼大圈子。備車,只你我二人去。”
夜幕如墨,馬車碾過泥濘的官道,車輪濺起的泥水打在兩側的蘆葦上,發出沙沙的聲響。西郊的破廟早已斷了香火,殘垣斷壁間長滿了齊腰深的雜草,只有廟門上方那塊模糊的“土地廟”匾額,還能看出幾分當年的模樣。
“公子,屬下在外警戒。”俞懷勒住馬韁,手按刀柄守在廟外。
張長生推門而入,蛛網被氣流掀動,在月光中劃出銀絲。廟中央的香案上,一點燭火搖曳,莫嵐背對著門口站著,依舊是一身素雅的青裙,只是髮髻上沾著幾片草葉,顯然等了許久。聽到腳步聲,她緩緩轉身,燭光在她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昔日那雙帶著銳氣的眼眸,此刻盛滿了疲憊與孤絕。
“張監事果然敢來。”莫嵐的聲音有些沙啞,指尖無意識地絞著衣袖,“不怕我設下埋伏?”
“若你想害我,不必選這種地方。”張長生走到香案旁,燭火映亮他平靜的眼神,“說吧,大華命脈到底是什麼事。”
莫嵐深吸一口氣,突然屈膝跪地,青裙掃過滿地灰塵,發出簌簌的聲響:“求張監事救大華!救我父王留下的江山!”
“你這是做什麼?”張長生伸手去扶,卻被她避開。
“監事先聽我說完。”莫嵐仰頭望著他,燭光在她眼中跳動,“我並非普通的大華女子,而是大華王朝的儲君。我父王晚年病重,被皇叔——也就是如今垂簾聽政的安王下毒,身體每況愈下。我的三個兄長、兩個妹妹,要麼‘病逝’,要麼‘意外身亡’,到最後,只剩我一個血脈。”
她的聲音開始顫抖,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父王臨終前,偷偷寫下遺詔,傳位於我。可安王手握兵權,偽造遺詔說我年幼,應由他攝政。我不甘心,帶著父王的舊部名單逃出皇宮,想去找鎮守邊境的忠勇侯——那是我父王的親衛統領。”
“結果剛出京城,就被安王的人追殺,慌不擇路闖到大乾邊境,才被你們的將士擒獲,成了‘奸細’。”莫嵐苦笑,“若不是遇到監事,我恐怕早死在雲州的大牢裡了。”
張長生這才明白,為何初見時她雖衣衫襤褸,卻有股難掩的貴氣;為何她對算術、格物如此敏銳——儲君自幼接受的帝王教育,本就涵蓋經世濟民之術。
“你約我來,是想讓大乾出兵幫你奪權?”張長生的聲音依舊平靜,“這恐怕要讓你失望,大乾與大華雖非敵國,卻也無義務干涉內政。”
“我不是要借兵。”莫嵐搖頭,眼中閃過一絲光亮,“我要借的是‘新學’!”
她從懷中掏出一本翻得卷邊的《大乾新學算術》,正是去年大華使者帶回的教材:“監事可知,這本教材在大華掀起了多大的波瀾?工匠用裡面的法子改良織布機,效率翻倍;農夫按上面的堆肥法種地,畝產激增;甚至連算稅的小吏,都能算出安王苛政多收了三成賦稅!”
莫嵐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壓抑不住的激動:“安王之所以能把持朝政,就是因為百姓愚昧,容易被他的‘天命論’矇騙。可新學不一樣,它教百姓算清賬目、辨明是非。
張長生看著她眼中的光芒,忽然想起第一次在雲州大牢見到她時,她用燒焦的木炭在牆上算賦稅的樣子。那時只當是個懂算術的奇女子,沒想到竟是位落魄的儲君。
“新學可以教,但我不會幫你奪權。”張長生扶起她,語氣堅定,“大乾的新學是為了讓百姓活得更好,不是爭權奪利的工具。你若想學,便留在京城,和孩子們一起上課,學成之後如何運用,全看你自己。”
莫嵐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一瞬,隨即又亮了起來:“只要能學到新學,我什麼都願意!我可以扮成普通學生,絕不暴露身份!”
“不必扮。”張長生搖頭,“就以大華使者的名義留在學堂,正好讓孩子們看看,新學不分國界。”
回到京城的第二日,莫嵐便出現在第一實驗小學的課堂上。她穿著和孩子們一樣的粗布校服,坐在最後一排,聽得比誰都認真。清婉教算術時講到“複利”,她立刻聯想到大華的國庫虧空,在筆記本上飛快演算如何用新演算法追回被安王挪用的款項;王顯演示蒸汽機模型,她盯著活塞運動的軌跡,低聲問:“這原理能用到戰船的動力上嗎?”
狗蛋湊過來,舉著自己畫的齒輪圖:“莫姐姐,你看我這設計,是不是比王師傅的更省力?”
莫嵐接過圖紙,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這十二歲孩童的設計,竟暗合大華失傳的“連環甲”工藝。她提筆在旁邊補了個棘輪裝置:“這樣能防止倒轉,用在吊橋上正好。”
張長生在窗外看著這一幕,嘴角微揚。【檢測到莫嵐對新學的深度理解,引發大華境內信仰之力共振,“言”之基進度53%,“數”之基51%。】蒼天的播報帶著資料特有的精準,【她的皇室血脈與新學知識產生奇妙共鳴,或能加速大華的知識傳播。】
“皇室血脈還能影響這個?”張長生在識海中反問。
【血脈中蘊含的國運之力,與信仰之力本質相通,只是表現形式不同。】蒼天解釋道,【就像她能更快理解治國相關的算術,是因為血脈中自帶對“民生”的感知。】
接下來的日子,莫嵐成了學堂的特殊學生。她學東西極快,上午剛學完幾何,下午就能畫出改良糧倉的圖紙;聽蘇眉講完“防疫學”,當晚就寫出《大華邊境防疫策》,連永定帝看到都忍不住讚歎:“這女子若生在大乾,定是棟樑之才。”
但張長生總覺得她藏著什麼。比如她看到《新學先賢傳》裡“工聖”的記載時,指尖會無意識地摩挲書頁邊緣;比如她寫的策論裡,總在“工聖遺蹟”處留白;最讓張長生在意的是,她隨身攜帶的玉佩,在接觸蒸汽機時會泛起微光——那玉佩的紋路,竟與大乾文道院珍藏的“工聖遺物”拓片隱隱相合。
“她的玉佩含國運之力,與工聖留下的器物有共鳴。”蒼天的聲音在識海響起,【推測工聖可能曾遊歷大華,甚至與莫嵐的先祖有交集。】
“工聖的足跡竟這麼廣?”張長生想起《新學先賢傳》裡的記載,工聖是千年前的奇人,既通格物,又懂治國,據說曾幫七國改良農具,卻沒人知其最終去向。
玄天咋咋呼呼:“說不定這小儲君是工聖的後代呢?你看她解幾何題的思路,跟工聖的《格物經》如出一轍。”
張長生沒接話,轉而看向課堂。莫嵐正在給一年級學生講“槓桿原理”,她沒用課本上的扁擔例子,而是搬來個縮小的投石機模型——那是她按大華軍器監的圖紙改的,支點處加了個可調節的齒輪,能精準控制射程。
“你們看,”她轉動齒輪,模型上的石彈飛出三丈遠,“這就是‘力臂越長,省力越多’,用在戰場上,能讓士兵少花一半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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