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火車的鳴笛聲穿透薄霧，在京城西郊的試驗場上空迴盪。俞懷單膝跪地，粗重的喘息在初春的寒風中凝成白霧，他剛剛徒手掀翻了一架測試用的鐵砧，此刻卻臉色煞白，額角青筋突突直跳。
“又來了……”他咬著牙，指關節捏得發白，“這心口絞痛的毛病，自打去年突破三品就跟著我，藥石罔效。”
張長生蹲下身，指尖搭上俞懷腕脈。金丹期的神識如水流淌，瞬間穿透皮肉，將俞懷體內景象映照得纖毫畢現——幾條主經脈虯結扭曲，氣血如野馬般在狹窄的河道里左衝右突，每一次奔湧都撞得經絡壁簌簌震顫，細小的裂痕蛛網般蔓延。更深處，丹田氣海一片渾濁，本該溫養臟腑的精元被強行榨取，化作支撐蠻力的燃料，燃燒後只餘下灰燼般的枯敗氣息。
“不是舊傷。”張長生收回手，聲音沉凝，“是你突破三品時，強行衝關留下的暗創。每一次動用超過三品的力量，都在透支本源。”
俞懷抹了把額頭的冷汗，扯出一個苦笑：“公子，您知道的，我們這些武夫的路子，哪個不是這麼過來的？九品熬筋骨，八品壯氣血，七品之後……嘿，那就是拿命換力！能活到一品的，哪個不是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兩百歲？那是祖師爺賞飯吃！”
兩百歲。這三個字像冰冷的針，刺入張長生腦海。他想起自己丹田內那顆溫潤流轉、蘊藏五百載壽元的金丹，再對比俞懷體內那如同風中殘燭般搖曳的根基，一股寒意順著脊椎攀爬上來。
他霍然起身，目光掃過遠處校場。無空老道正指導幾個新入學的孩子打熬筋骨，動作間氣血奔湧，看似威猛，但在張長生眼中，那奔湧的氣血分明帶著一股“竭澤而漁”的暴烈。孩子們稚嫩的經脈被過早催發，如同被強行拉伸的嫩枝，留下難以彌補的暗傷。這哪裡是修行？分明是慢性自殺！
“把近十年文道院收錄的，所有關於武道突破的卷宗，尤其是失敗案例和宗師手札，全部調出來。”張長生的聲音不容置疑，“另外，以新學館的名義，向刑部和大理寺申請，調閱近五年內所有死於突破關隘的武者屍格記錄。”
文道院塵封的庫房裡，樟腦與陳紙的氣息混合瀰漫。張長生盤膝坐在堆積如山的卷宗中間，指尖劃過泛黃的紙頁，一行行驚心動魄的記錄流淌入心：
“慶元三年，七品刀客趙莽，強衝六品‘氣海關’，丹田爆裂而亡，年三十七。”
“永定五年，六品槍術教頭孫威，於‘洗髓境’走火入魔，周身經脈寸斷，形如枯槁，苟延三載而終，年五十一。”
“永定十八年，五品劍師李慕白，衝擊四品‘神意境’失敗，神智錯亂，自戕於靜室，年六十八……”
觸目驚心的短壽！張長生閉上眼，金丹期強大的神識在識海中瘋狂推演。蒼天冰冷的輔助音不斷響起：
【分析樣本：武者屍體解剖記錄（三百七十一具）】
【共性：1.主經脈普遍存在過度擴張及隱性撕裂傷；2.臟腑精元透支嚴重，早衰跡象明顯；3.突破節點處，氣血執行軌跡呈現非自然扭曲，疑似強行逆轉或壓縮……】
【結論：此界武道修行體系存在系統性缺陷。其核心在於以極端手段榨取肉身潛力換取即時戰力提升，忽略生命本源滋養與規則順應，屬飲鴆止渴之法。長期後果：根基虛浮，壽元銳減，突破風險幾何級數增長。】
“系統缺陷……”張長生喃喃自語，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面前一本殘缺的青銅封皮古卷——《工聖雜錄·殘篇》。這是文道院壓箱底的寶貝，據傳是工聖晚年遊歷四方時隨手記下的札記。他翻到其中一頁，上面用古樸的篆文寫著：
“……觀此界武夫，逞氣血之勇，如抱薪救火，薪不盡則火不滅，然薪盡則身殞道消矣。餘思之，天地有靈，萬物有息，道法自然，豈在蠻力強求？當引靈入體，循脈周天，潤物無聲，方為長生正途……”
字跡到這裡戛然而止。後面本該續寫關鍵之處的幾頁，竟似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硬生生抹去！只留下邊緣焦黑捲曲的殘痕，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毀滅氣息。張長生的指尖拂過那焦痕，金丹微微一顫，一股極其隱晦、卻又浩瀚如淵的排斥感順著指尖傳來，冰冷、古老、帶著一種對“異端”的絕對否定。
“青天前輩，”張長生在識海中沉聲問道，“這股抹除工聖手稿的力量……是否與導致天道崩塌的根源有關？”
識海深處，青天的虛影緩緩浮現，面容籠罩在朦朧青光中，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吾亦無法斷言其確切源頭。然此力非屬此界。其存在之本質，似與天道規則相斥，更似竊取者？篡改者？吾只能感知其‘存在’，如同陰影覆蓋光明，其目的，或許是扭曲本源，斷絕真正的‘道’途，使眾生永困樊籠，以供養……某種未知的貪婪？」
玄天的星影暴躁地閃爍：「管它是什麼鬼東西！我看它就是天道崩塌的罪魁禍首之一！」
張長生沉默地合上殘卷。工聖早已洞悉了此界修行之弊，甚至可能找到了解決之道——引靈入體，道法自然。但這觸及了某種禁忌，引來了超越此界的神秘力量，不僅抹殺了他的發現，更可能……是導致天道規則崩塌的深層原因之一！這潭水，比他想象的更深，更危險。
他低頭，看著掌心。那裡，清婉為他繡的平安符靜靜躺著，針腳細密，彷彿還帶著她指尖的溫度。紅玉在百花谷培育的靈藥種子，芸芸用算珠串成的手鍊……這些他珍視的人，她們的未來，難道也要被這扭曲的修煉體系鎖死在區區兩百載的壽元裡？也要承受那突破時爆體而亡的恐怖風險？
不！
一股決絕的火焰在張長生眼中燃起。他不在乎那神秘力量是什麼，也不在乎它有多強大。他只知道，他必須為她們，為這天下所有掙扎在歧途上的修行者，趟出一條新路！
“蒼天，調出所有關於人體經絡、氣血執行、天地靈氣的基礎資料模型。”
“玄天前輩，請助我推演‘引靈入體’的初始路徑。”
“青天前輩，勞煩您以天道視角，審視此界規則對‘靈氣滋養’的潛在容納度。”
三尊道影的光芒在識海交織，龐大的資料流開始奔湧。張長生摒棄了此界所有已知的、充滿破壞性的運氣法門，以工聖那句“引靈入體，循脈周天，潤物無聲”為總綱，結合新學對物質能量轉換的理解，以及金丹期對天地規則的細微感知，開始構建一個全新的、以“滋養”和“順應”為核心的修煉體系。
第一步，便是徹底否定舊路——自廢修為，斬斷與那套“竭澤而漁”體系的最後聯絡！
陰暗潮溼的死牢深處，鐵鏈摩擦著石壁，發出刺耳的聲響。代號“癸七”的死囚蜷縮在角落，他原是縱橫北地的悍匪，一身七品巔峰的橫練功夫，筋骨如鐵，氣血如汞。但此刻，他眼中只有一片死灰。新學館的監工找到他，給了他一個選擇：作為新修煉法的試驗體，若成，免死；若敗，或生不如死。
張長生站在牢門外，目光平靜無波。俞懷和無空老道站在他身後，神情複雜地看著牢內那個曾經的兇徒。
“癸七，”張長生的聲音穿透鐵欄，“運轉你最強的功法，衝擊六品關隘。”
癸七眼中兇光一閃，低吼一聲，全身肌肉瞬間賁張如岩石，青黑色的血管在面板下如蚯蚓般暴起！狂暴的氣血之力在他體內瘋狂衝撞，發出沉悶的轟鳴，牢房內的空氣都為之震顫。他在強行衝擊六品！
就在他氣勢攀升到頂點，即將破開那層無形屏障的瞬間——
張長生動了。他並指如劍，指尖一點純粹到極致、蘊含著天道規則之力的金光驟然亮起！沒有驚天動地的聲勢，那金光如同最精準的手術刀，無聲無息地刺入癸七丹田氣海的核心節點。
“噗——！”
癸七渾身劇震，如遭雷擊，膨脹的肌肉瞬間乾癟下去，暴起的血管紛紛破裂，面板下滲出細密的血珠。他口中噴出一大口夾雜著內臟碎塊的汙血，整個人像被抽掉了脊樑骨般癱軟在地，氣息微弱如風中殘燭。一身苦修數十載的七品修為，連同那強行衝擊帶來的反噬，被這一指徹底斬斷、化盡！
“清理傷口，喂下‘回元丹’。”張長生收回手指，聲音依舊平靜，彷彿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三日後，開始傳授《養氣訣》。”
接下來的日子，癸七成了新學館最深處實驗室裡唯一的“住客”。張長生在他身上傾注了前所未有的精力。每日以金針度穴，用蘊含生機的金丹之力引導他感受空氣中游離的稀薄靈氣；以特製的藥浴浸泡，配合《養氣訣》中記載的獨特呼吸吐納，一絲絲、一縷縷地將那微弱的靈氣引入他近乎枯竭的經脈。
過程緩慢得令人心焦。癸七的身體如同龜裂的旱地，靈氣流入如同水滴滲入沙土，稍有不慎便會逸散。他時常在劇痛與虛弱中昏厥，醒來時只看到張長生沉靜如水的面容和那雙彷彿能洞察一切的眼眸。
五個月零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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