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先生眼中閃過一絲感動,正要收下。這時,範先生的媳婦挎著菜籃子從外面走進來,一眼瞧見桌上擺著的豬肉和大洋,眼睛瞬間瞪得溜圓,閃過驚喜的光。還沒等丈夫開口,她便熱情地接過話茬:
“哎呀,陸少爺您太客氣了!這老頭子就愛面子、擺架子,您往後有啥事兒,儘管吩咐他去辦!”說著,她動作麻利地將桌上的東西一股腦收進裡屋。
這一番操作,把範先生晾在原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好不尷尬,只能乾咳兩聲,不自然地捻著鬍鬚,試圖化解這突如其來的窘迫。
“你先生學問紮實得沒話說,就是太迂腐、太清高,可清高又不能當飯吃啊。”
範太太一邊嘮嘮叨叨,一邊手腳麻利地把豬肉掛到廚房的房樑上,那十塊大洋在她懷裡碰撞,發出清脆的叮噹聲。
“對了,聽說米行最近不太安穩,也不知道關門了沒?我得去瞅瞅,買點糧食回來。哎呀,差點把芝麻醬給忘了。”
範先生聽到這話,臉色愈發難看,猛地重重咳嗽一聲,袖中的手不自覺地攥成了拳頭。他餘光瞥見陸嘉衍還保持著作揖的姿勢,後頸漸漸湧上一層羞赧的絳色。
“婦道人家,懂什麼……”他壓低嗓子,不滿地嘟囔著。此刻,範先生的臉漲得通紅,就像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卻又不好發作。
他故作鎮定,輕咳一聲,恢復了幾分先生的架勢,說道:“咱們先從基礎練起吧,你看……”試圖將話題拉回到書法教學上,掩蓋方才的尷尬與窘迫。
墨香在屋內悠悠飄散,陸嘉衍全神貫注地練字,不知不覺間,日光透過窗紙,漸漸由亮白褪成了溫暖的橘紅。眼見天色不早,陸嘉衍擱下毛筆,畢恭畢敬地向範先生髮出邀請:“先生,時辰不早了,學生想請您去二葷鋪小酌幾杯,還望先生賞光。”範先生微微點頭應允。
二人來到二葷鋪,一推開門,熱鬧嘈雜的人聲便撲面而來。陸嘉衍中氣十足,朝著櫃檯後的掌櫃揚聲說道:“掌櫃的,來一大缸上好的花雕,要陳放三年的!”
話音剛落,幾個夥計便吆喝著,齊心協力抬出一口五十斤的粗陶酒缸。缸身貼著喜慶的紅紙,上面用濃墨寫著一個大大的“範”字,格外醒目。陸嘉衍爽快地付了十八個大洋,隨後笑著對範先生說:“先生,您隨意點幾個小菜,今天一定要吃好喝好。”範先生原本嚴肅刻板的面容,此刻終於微微放鬆,嘴角不自覺地上揚,連那花白的鬍鬚都跟著輕輕顫了顫。
“一碟鹽炒花生米,一盆剛炸的豬油渣,記得撒上少許細鹽端來。”範先生對這兒的酒菜瞭如指掌,熟稔地點著菜。酒壺剛一上桌,他便迫不及待地拿起酒壺,自顧自地斟滿一杯,微微眯起眼睛,輕輕啜飲起來,喉嚨裡還低聲哼著近來戲園子最時興的《定軍山》。他搖頭晃腦,指節有節奏地在桌面上輕輕叩著拍子,整個人彷彿都沉浸在了這酒香與戲韻交織的美妙氛圍裡。
陸嘉衍又陸續端來醬牛肉、木須肉等菜餚,可範先生的心思全在美酒和戲曲上,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在這小小的二葷鋪裡,酒香醇厚,肉香四溢,戲韻悠揚,外面那些柴米油鹽的瑣碎、人情世故的紛擾,統統被隔絕在了這方小天地之外。
平日裡,範先生在外面的世界裡,不得不戴著面具,小心翼翼地生活,生活的沉重壓力讓他疲憊不堪。但此時此刻,他拋開了所有的偽裝與煩惱,只是一個沉醉在美酒中的老書生,盡情享受著這難得的快活時光,在屬於自己的一方小天地裡,尋得了片刻的寧靜與歡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