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眼刀能殺人,她扶阿榆回房的這一路,沈惟清能被千刀萬剮。
沈惟清也無心辯解,亦步亦趨地跟進阿榆的臥房,才覺出這屋子又窄又悶,多出兩三個人來幾乎轉不來身,只得立於門口,輕聲道:“我叫人去請醫官。”
阿榆坐到她窄小的床榻上,略略回過神,立時道:“不用。”
沈惟清便頓足,靜靜看著她。
阿榆道:“我不需要醫官,我想見凌叔。”
安拂風納悶了,“誰是凌叔?”
沈惟清忙道:“凌叔在哪裡?我去找。”
眼前忽然一暗,一道沉沉黑影擋住了本就微弱的日光。凌嶽身披斗篷,一副冰冷麵具遮住真容,遊魂般驀地出現在門前。
他啞著嗓子道:“小娘子,我在。”
阿榆便輕輕一推安拂風:“七娘子,你們出去吧,我想跟凌叔說說話。”
安拂風已認出這人是初遇阿榆那日,跟蹤她和沈惟清,並莫名其妙跟他們打了一架的那位神秘高手。
她一時懵住,退出小小的臥房,看凌嶽進去,房門也被隨手掩上,方疑惑地看向沈惟清,“這人是誰?阿榆跟他是何關係?”
沈惟清已和凌嶽打過交道,深知此人身手極高,醫術也不凡,此時卻被安拂風問住了。
他的確不知凌嶽跟阿榆是何關係。
阿榆當初的意思,她無意救過這位,這位才會護著她。但他家這位小娘子最擅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他也不知阿榆這話是真是假,——可這也不能怪阿榆,畢竟從初次見面開始,最先表現出不信任的人,是他;在她悲慘遭遇後繼續雪上加霜傷害她的,一再阻攔她查案的,還是他……
她當然很難再相信他。
但那日在山洞和竹林先後遇險,她一再冒死救他,已經表現出了足夠的善意。
他終究答道:“是和秦家交好的一位長輩。阿榆能從真定府逃離,一路來到京城,想來跟這位長輩的援手分不開。”
阿榆顯然跟這位“凌叔”習過武,之前和沈惟清並肩而戰,也看得出身手不俗。但她畢竟是極少出門的小娘子,沈惟清更願意相信是這位凌叔在保護她。
安拂風回憶起凌嶽向他們出手前發生的事,倒是深信不疑,冷笑道:“怪不得那日會跟蹤我們!大約早就看你不順眼,想狠狠揍你一頓了!”
沈惟清思索片刻,認真檢討:“的確是我的錯。”
阿塗剛從廚房忙完出來,聽見二人對話,不由眉開眼笑,說道:“沈郎君果是坦誠君子,敏慧洞達!若能以心換心,必定能與小娘子摒棄舊怨,友愛和睦!”
阿榆獨在他面前露過一絲口風,他也因此知曉了這小祖宗根本無意嫁入沈家,也不知會怎樣收場。
但作為一名卑微的店夥計兼膽小的逃婚者,他還是希望沈惟清能將阿榆放在心上,最好愛得要死要活,日後揭穿真相也不捨追究,以免連累他這個倒黴蛋跟著受苦受難。
正說話時,房中驀地傳出阿榆一聲壓抑的悲呼,似幼獸落入絕境,在暗無天地的牢籠裡發出淒厲無望的哀號。
沈惟清等大驚,悚然望了過去。
但也只那麼短促的一聲,那小小的屋子便歸於沉寂。側耳靜聽時,卻是悄無聲息,連進去的凌嶽都沒說過一句話。
這種沉寂比尋常的號淘大哭還在讓人心悸,沈惟清只覺背上一層層地浮起粟粒,又有汗意悄然滲出,一時也分不出這一刻自己是冷還是熱。
安拂風同樣驚悸,惱火地瞪向沈惟清,低低問:“你到底對她做什麼了?害人家哭得這樣!”
沈惟清苦笑,“她……說是舊傷發作。”
安拂風怒道:“你當我瞎?舊傷發作會是這般模樣?”
沈惟清頭痛,無奈道:“拂風,我真對她做了什麼,那位凌叔的劍能把我片成魚膾。”
阿塗最是害怕,縮在一角瑟瑟發抖,一個字也不敢多說。
若是小娘子心情不好,一旦暴怒,不必那位凌叔動手,小娘子就能將他片成腰花,比魚膾還要精細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