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曇猛猶豫了下,合掌道:“陛下率軍遠征代北,本欲聯合魏國一鼓作氣奪佔平城,開啟南略幷州之路~
可先是在平城遭遇幷州都督李方據城固守,之後周主親至,聯軍退兵返還牛川,又在蟠羊山因叔孫建之敗陷入進退兩難之地.....
如今大軍開赴武周川,屯駐於小小善無城,遠離國都中山不說,還夾在周、魏之間陷入被動.....”
支曇猛話音略頓,見慕容垂面無表情,又繼續道:“臣以為,趙王武周川新敗就是上天給予大燕的警示,陛下不該再滯留代北,尋求一場希望極小的勝利.....”
散騎常侍高湖咽嚥唾沫,看看支曇猛,又小心翼翼地看看慕容垂,生怕支曇猛的話觸怒陛下。
慕容垂淡淡道:“武周川之敗乃是趙王輕敵冒進所致,算不上天予警示,法師不必多慮!
朕親率大軍遠赴代北,勞師動眾已是大耗國力,豈能無功而返?
我軍糧草尚能維繫半年,只要范陽王督運糧草不出差錯,完全可以駐守到明年開春。
伐周之戰本就不易,此次好不容易開啟局面,朕豈能因為小挫而棄?”
支曇猛忙道:“可近來軍中流言頻出,與中山、范陽王之間的斥候聯絡屢遭周軍阻截,臣擔心駐軍日久,師老兵疲之下,反倒給予周軍破綻!”
慕容垂輕哼道:“些許流言不過是梁廣小兒的慣用伎倆,說什麼朕已在牛川病逝,又或是太子擅自即位,翟魏復起,晉軍北伐.....
梁廣遣人散佈這些流言,不過是想動搖我軍心。
他越是如此,越是說明對魏燕聯軍心存忌憚,且找不出破敵之法!
朕縱橫天下五十餘載,豈會被些許小兒伎倆所嚇?”
支曇猛唉聲嘆息,合掌道:“縱使梁廣無退敵之策,可週軍堅壁清野,固守平城,魏燕聯軍短期內同樣無計可施.....”
慕容垂臉色陡變,加之肩臂舊傷隱隱作痛,那種從骨頭縫裡滲出來的疼痛讓他麵皮一陣陣微顫。
“法師是譏諷朕興兵而來,卻兩度大敗於周軍?”慕容垂雙目森寒,傷痛讓他非常容易憤怒。
“臣豈敢對陛下不敬!只是臣以為,事已至此,伐周時機已過,久留無益,不如早還~”支曇猛合掌嘆道。
“哼~法師不必多言,不破平城,朕誓不還都!”
慕容垂聲音冰寒,起身徑直往府衙後離去。
如果今日換做別人勸說,他早就下令將其斬首。
支曇猛乃是沙門領袖,在關東德高望重,加之高湖這位渤海高氏當代宗長作為士族首領隨軍出征,不管怎麼說,慕容垂總得給幾分薄面。
支曇猛還想緊追慕容垂再勸,高湖死死將他拽住。
“法師莫不是自尋死路?”
高湖壓低聲,急得冷汗直冒。
“天意難拂,陛下若久留代北,必遭禍事!”支曇猛滿面愁容。
“唉~法師難道以為陛下看不出伐周時機已失?”
高湖苦口婆心,“數萬大軍久留代北,單是糧草輸送就得耗損不少國力,可陛下更加接受不了無功而返!
陛下已是六十五歲高齡,舊傷隱疾不少,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可反觀魏王拓跋珪和周主樑廣,皆是年輕鼎盛之時。
陛下是在為身後事做考慮啊~
不管是拓拔魏國還是梁周,都不是太子可以對付的強敵。
陛下是在賭!賭他一代人能解決數代人的隱患和麻煩!”
支曇猛呆了呆,搖頭嘆息:“拿國運做賭注,未免不明智!”
高湖苦笑連連,“陛下對自己的身體最清楚不過,現在不賭,將來可就再沒機會了~”
“唉~”支曇猛搖頭嘆息,合掌低聲誦唸起佛經來,眉眼間一片憂愁悲苦。
高湖見他放棄了追上前繼續勸說,長長鬆了口氣。
想到自己方才說出口的話,他不免又感到陣陣後怕。
如果流露隻言片語,恐怕陛下饒不了他。
“大周,梁廣.....”
高湖心裡同樣愁苦,同時又有些糾結。
渤海高氏在前燕時期也是朝堂士族領袖之一,苻堅滅燕,高氏和魏軍申氏這些關東士族選擇歸附秦國。
他的父親高泰曾任齊王苻丕麾下參軍。
後來慕容垂興兵於關東,有人告發高氏陰結慕容垂圖謀造反,高泰不得已外出避禍。
直到高泰病逝,都沒有真正背叛秦國投降東燕。
隨著苻丕集團敗退太原,關東士族相繼歸附慕容氏,高氏也不例外。
可在最近一年來,魏軍申氏頻頻聯絡他,似乎有意向靠攏大周。
魏軍申氏的申朗深得周主樑廣重用,申氏已經把不少重要族人暗中轉移到上黨。
許多關東士族也在周、燕之間觀望。
高湖不知道自己該作何選擇。
周軍表現出的強大戰力,讓他想起了當年鼎盛時期的苻秦。
反觀魏燕兩國,魏國拓跋氏還處於部落氏族統治時期,東燕則是太子毫無人君之相,且宗室王公派系林立,除老皇帝無人可以掌控全域性。
在這種局面下,周國無疑是北方最具前途、最具王朝氣象的新興大國。
此次代北會戰,就是奠定北方真正霸主的關鍵一戰。
老皇帝慕容垂不肯輕言放棄,也是因為明白這一戰的重要性。
如果魏燕聯軍無法攻破平城,那麼梁周崛起將無可阻擋。
高湖現在最糾結的是,該不該趁現在想辦法秘密聯絡周主樑廣,好為渤海高氏爭取將來入周後的些許便利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