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7章誰告訴你石見銀山是騙局
長安，太極宮，甘露殿。
夜已深沉，殿內只餘御案上一盞精緻的蟠螭宮燈，散發著柔和卻足以照亮奏疏的光芒。龍涎香的氣息在靜謐中無聲流淌。
李賢獨自一人坐在御案後，手中並非奏章，而是一份來自黑冰臺的密報。他看得極其專注，手指修長而穩定，一頁頁翻過，上面詳細羅列著這幾日長安乃至各地門閥異動的核心情報：
“博陵崔氏：動用三條海商秘線，重金收買倭國浪人，探查石見地理、守備。”
“趙郡李氏：家主李崇義親赴洛陽，清點含嘉倉存糧，密令河南道諸州轉運使，截留部分漕糧。”
“滎陽鄭氏：變賣京郊三處莊園、洛陽北市十二間鋪面，得錢鉅萬，正大肆收購登萊船塢股份。”
“太原王氏：聯絡朔方、河東舊部，蒐羅曾隨劉仁軌徵百濟之老兵、水手，許以重利。”
……
“弘農楊氏：楊承佑變賣藍田縣永業田一千八百畝、涇陽縣上田三千五百畝、華州水碾三處……總計得錢四十五萬貫，錢糧無算，已悉數囤入渭北新倉。”
李賢的目光，在最後關於弘農楊氏變賣田產的字句上，停留了許久。他指腹緩緩撫過那冰冷的墨字。
殿內燭火跳躍，將他年輕而稜角分明的側臉映照得半明半暗。那深邃的眼眸裡，再無朝堂之上的溫煦或銳利，只剩下一種俯瞰棋局洞悉一切的冰冷與幽深。
終於，他緩緩抬起頭，目光投向殿外無邊的夜色。
那裡，是整個因石見銀山而躁動不安、正瘋狂調動著數百年積累的巨大財富與人脈的長安城，是整個被這海外財富燒灼得失去了部分理智的關隴門閥集團。
一抹笑意，如同冰層下悄然遊過的魚影，極其緩慢地、一點一點地，在李賢的嘴角漾開。
那笑容裡，沒有半分得意，只有一種獵人看到精心佈置的陷阱終於被觸動、獵物正一步步踏入致命領域的、純粹的、冰冷的掌控感。
他微微啟唇，低沉的聲音在空曠寂靜的紫宸殿內響起，清晰得如同玉石相擊，卻帶著一種足以凍結靈魂的寒意：
“魚……”
李賢頓了頓笑意更深，也更冷：“咬鉤了。”
王勃垂手侍立在御案旁三步開外，這個以文采風流名動長安，更是皇帝心腹智囊的年輕人，此刻卻眉頭深鎖，往日顧盼生輝的眸子被一層濃重的憂慮覆蓋。
他掌握著李賢最龐大的情報組織黑冰臺，非常清楚，眼下整個天下都陷入了瘋狂之中。博陵崔氏重金收買倭國浪人、趙郡李氏染指漕糧、滎陽鄭氏變賣祖產購船、太原王氏蒐羅老兵……還有弘農楊氏……長安城已是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而引信，便是那虛無縹緲的石見銀山。
“陛下，”
王勃終於忍不住開口：“諸家門閥此番動作已近瘋狂，楊氏變賣永業田，崔、李、鄭、王各家無不傾力以赴，糧秣、船隊、人手……所耗資財，皆是百年積累之底蘊！這餌，分量太重了！”
王勃深吸一口氣，彷彿要壓下心頭那驚濤駭浪般的懼意，抬眼直視李賢，將那個盤旋已久，幾乎令他寢食難安的終極憂慮吐露出來：“若……若那石見銀山，終是鏡花水月，一場……一場空呢？”
王勃最擔心的問題，其實他並沒有說出來，李賢設了這場石見銀山的局，縱容各世族門閥秘密招兵買馬，無論是各世族門閥悄悄購買的兵刃也好，甲冑也罷，弓弩，幾乎全部出身李賢秘密控制的天工商號。
天工商號則是集雲社下屬的商號，雖然李賢賺了不少錢，可問題是，這些兵刃和甲冑，足足十數萬套，也是可以武裝十數萬大軍。
王勃的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彼等門閥，底蘊何其深厚？此番被誘出巨量資財、人望，更押上了對海外利源的狂信。一旦事敗，希望落空，那反噬之力……恐非社稷動盪所能形容，怕是……滔天之禍！陛下苦心孤詣，驅虎吞狼，可萬一……萬一那山中無銀，虎狼反噬，其勢……其勢將不可控啊！”
李賢忽然發出一聲極輕的嗤笑。那笑聲太短促，太突兀，帶著一種近乎戲謔的涼意，如同冰錐瞬間刺破了凝重的氛圍。
王勃愕然抬頭。
只見李賢緩緩抬起臉。燭光映亮了他半邊面容，那嘴角，正向上勾起一抹極其古怪的弧度。那不是志得意滿的笑，更非自嘲，而是一種洞悉一切的笑意。他的目光越過搖曳的燭火，落在王勃寫滿驚疑的臉上。
“子安（王勃字）”
李賢喚著王勃的表字，語氣帶著一種奇異的玩味：“你以為……那石見銀山，是朕為釣這群巨鯊，隨手拋下的……一枚假餌？”
“什麼？”
很多人都知道《三國演義》虛構的故事，很多橋段都是虛構的，可偏偏關於最讓人感覺不置信的轅門射戟，偏偏是真實發生的事情，其次還是關羽刮骨療毒。
王勃渾身劇震！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李賢，嘴唇微張，卻發不出半點聲音。皇帝話裡的意思……難道……難道……
李賢臉上的笑意更深，也更冷。他身體微微前傾，靠近那團燭光，壓低了聲音，一字一句，如同重錘，狠狠砸在王勃的心頭：“朕告訴你，石見銀山，千真萬確！”
“其蘊藏之豐……”
李賢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足以令天下銀礦黯然失色！其脈之廣，其量之巨，傾舉國之力開採，亦需數百年方能窮盡！更可怖者……此一山所藏之銀，恐佔當今天下……三成之數！”
“天下……三成？”
王勃失聲驚呼，身體猛地一晃，幾乎站立不穩！
現在李賢的所謂的天下，與唐朝時空時空認知的天下其實並不是一回事，李賢根據他的記，繪製了世界地圖，天下就是世界，而非狹義上李唐控制的天下。
一座銀礦，竟能佔據世界白銀儲量的三成？這已非潑天富貴，簡直是……是足以重塑乾坤的神蹟！是凡人無法想象的鉅富！若此言為真，什麼關隴門閥，什麼百年積累，在這樣一座真正的銀山面前，都將渺小如塵埃！
“很震驚，是麼？”
李賢的聲音恢復了平緩：“朕初聞密報時，亦是如此。然，百騎司的探子，乃朕之耳目，深入倭國腹地，親見礦石，訪查土人傳說，其情報……斷無虛假。你以為，劉仁軌那老狐狸，若非有十成十的把握，會甘願以七十高齡，親冒東海風濤之險？”
王勃張了張嘴，喉嚨乾澀得發不出任何聲音。
原來……誘餌是真的！
而且是足以撐死所有巨獸的的巨餌！那皇帝之前的佈局……驅虎吞狼，讓門閥吐出土地……難道只是……只是第一步？
“陛下……”
王勃道：“若銀山為真，其利如此之巨……陛下又何必……何必費盡心機，誘使諸家門閥傾力投入？朝廷自取之，豈不……盡入國庫？何須分利與人？”
王勃實在想不通，面對這樣一座真正的寶山，皇帝為何還要將那些貪婪的巨獸引過去分一杯羹？這豈不是養虎為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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