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9章利益才是最原始的驅動力
黎明前最深的黑暗籠罩著大地,長安城尚在沉睡。唯有渭水之濱的灞橋碼頭,卻已是燈火通明,人聲鼎沸,如同白晝。巨大的樓船如同史前巨獸般蟄伏在水面上,船體黝黑,桅杆如林,直刺向鉛灰色的蒼穹。
無數火把將水面映照得一片血紅,跳動的火光在船身冰冷的鐵甲和士兵們沉默的臉龐上投下明明滅滅、變幻不定的光影。
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水汽、桐油、鐵鏽和汗水的混合氣味。甲冑的碰撞聲、沉重的腳步聲、軍官低沉的號令聲、絞盤轉動繩索的吱呀聲交織成一曲雄渾而壓抑的出征序曲。
凜冽的晨風掠過寬闊的河面,帶著刺骨的寒意,吹得獵獵作響的“唐”字大旗和無數將旗、帥旗瘋狂舞動。
碼頭上,黑壓壓一片。
送行的文武官員按品級肅立,面色各異,有凝重,有憂慮,有掩飾不住的驚疑。關隴門閥的代表們亦在其列,他們的目光最為複雜,帶著審視、揣測,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灼熱,死死盯著那艘最為高大、懸掛著猩紅帥旗的旗艦。
皇帝李賢親臨,一身明黃常服,立於臨時搭建的高臺之上,神色肅穆,目光如電,掃視著眼前這支即將遠航的龐大軍團。
一陣低沉而富有穿透力的鼓點突然擂響,壓過了所有的嘈雜。咚!咚!咚!如同巨人的心跳,敲在每一個人的胸膛上。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碼頭通往旗艦的寬闊跳板入口。
那裡,一個身影出現了。
沒有侍從攙扶,沒有華蓋儀仗。七十餘歲的劉仁軌,獨自一人,踏上了跳板。他披著一身嶄新的明光鎧,甲葉在無數火把的照耀下,反射出冷硬如霜的寒光,刺得人幾乎睜不開眼。頭盔上的紅纓如同燃燒的火焰,在凜冽的河風中劇烈地跳動。
那身厚重的甲冑穿在他身上,非但沒有顯出絲毫遲暮的沉重,反而將他蒼老的身形撐得如同一座拔地而起的鐵塔,散發出一種淵渟嶽峙、不可撼動的磅礴氣勢。
他一步一步,走得很慢,每一步踏在堅實的木板上,都發出沉重而清晰的悶響。花白的鬚髮從頭盔邊緣倔強地鑽出,在風中飄拂,襯得他佈滿深刻皺紋的面容更加堅硬如鐵。
劉仁軌平靜地掃過岸邊送行的人群,掃過高臺上的皇帝,最後投向東方。那片未知的海域,以及海域盡頭那座名為“石見”的銀山。
他的目光所及之處,嘈雜聲瞬間低落下去,只有河風的呼嘯和船體在波浪中起伏的吱呀聲。
終於,他走到了跳板的盡頭,踏上了旗艦堅實的甲板。高大的船身在水波中微微搖晃。
劉仁軌霍然轉身,面朝高臺上的皇帝李賢,也面朝著岸上所有屏息凝望的人群。他緩緩抬起右手,握拳,重重地、緩慢地敲擊在自己左胸的護心鏡上!
“咚!”
一聲沉悶而巨大的金屬撞擊聲,如同驚雷般炸響在黎明前的渭水上空,壓過了風聲,壓過了水聲,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的耳中!
緊接著,他那蒼老卻如同洪鐘般的聲音,灌注了全身的力量,撕裂了凝重的空氣,響徹雲霄:“陛下……老臣此去!”
他猛地拔出腰間佩劍,劍鋒直指東方天際那即將破曉的魚肚白!劍刃在火光與水光映照下,劃出一道驚心動魄的寒芒!
“必為陛下取回銀山。亦為大唐——開萬世之利!”
萬千將士齊聲大吼,聲音之大。直衝雲霄,高臺上的李賢,嘴角終於緩緩勾起,露出一抹深沉如海的笑意。
他微微頷首,目光越過甲板上那個頂盔摜甲、劍指東方的蒼老身影,投向水天相接的遠方。那裡,第一縷血紅的晨曦,正奮力撕破濃重的黑暗,噴薄欲出。
“起錨——”旗艦上,中軍官嘶啞的吼聲穿透雲霄。
沉重的鐵鏈絞盤發出令人牙酸的巨大呻吟。巨大的船帆,在桅杆頂端次第升起,吃滿了強勁的晨風,發出沉悶而有力的鼓脹聲。
長安無法直通海邊,因為黃河三門峽段難以通行,唯一的原因就是三門峽,自砥柱以下五戶以上,其間百二十里,河中竦石桀出……合有十九灘,水流迅急,勢同三峽,破害舟船,自古所患。”
那時漕船在經過三門峽時,往往會出現覆沒,損失很大。當地流傳著一首描述船過三門峽驚險場面的歌謠:“提起五戶灘,人鬼都膽寒;要想透過它,除非活神仙;黃河三門峽,河床窄又險……水渾藏礁石,浪高撲九天;後浪推前浪,浪花泛白煙;流速高又猛,滾滾到回山;闖過白浪渡,洶湧奔吊灘;千萬好水手,個個旋渦眠。”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唐朝時期,對關中生態環境造成了極大的破壞,影響了黃河航運,李賢現在想要改變這個局面,唯一再開一條運河,繞過三門峽,直達洛陽。
劉仁軌在渭河河河畔出征,其實也只是舉一個儀式,他需要從潼關上岸,經函谷關抵達洛陽,再從洛陽乘船順流而下,經登州,正式出海。
石見銀山的魔咒,如同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了大唐帝國最敏感的神經上。長安城的躁動並未因劉仁軌艦隊的遠去而平息,反而如同投入滾油的薪柴,燃燒得更加熾烈更加瘋狂。
那銀山二字,不再是宮牆夾道里的秘聞,而是化作了席捲關隴,震盪朝野的颶風,裹挾著世族門閥數百年積累的龐大財富與無盡慾望,向著東方那片未知的海域,洶湧奔騰!
弘農楊氏變賣永業田的舉動,如同第一塊倒下的多米諾骨牌。博陵崔氏緊隨其後,位於洛陽北市最繁華地段的十二間金鋪、綢緞莊,一夜之間掛上了吉鋪急讓的牙旗,價格低得令人咋舌,卻依舊被聞風而來的神秘買家迅速吃進。
趙郡李氏家主李崇義親自坐鎮含嘉倉,清點存糧的算盤聲日夜不息,一道道密令沿著驛道飛馳河南道諸州,截留漕糧的指令讓地方轉運使們冷汗涔涔。
滎陽鄭氏則如同紅了眼的賭徒,將家族珍藏數代、足以傳家的前朝字畫、青銅重器,一箱箱抬入西市最大的質庫寶昌號,換回成箱成箱的金餅與絹帛,旋即又化作登州、萊州幾家最大船塢的鉅額訂金……
“瘋了!都瘋了!”
長安西市最大的糧行豐裕號內,老掌櫃趙德全看著賬冊上連日來如同脫韁野馬般飆升的糧價,以及庫房裡以肉眼可見速度消失的存糧,佈滿皺紋的手都在微微發抖。
往日精明的眼睛裡,此刻只剩下茫然與驚悸,他親眼看著那些懸掛著各家顯赫徽記的馬車,將一車車剛入庫還帶著泥土清香的粟米黍麥拉走,價格?根本無需多談!只要肯賣,便是數倍於市價的銀錢砸下!彷彿那不是維繫百姓生計的口糧,而是通往海外仙山的墊腳石。
“掌櫃的,東市順泰行的劉掌櫃差人遞話,”
一個夥計氣喘吁吁地跑進來,臉色煞白:“說……說博陵崔氏的長史剛從他那兒拉走了最後八千石陳糧,價……價比咱們昨日又高了三成!還放話,有多少,要多少!現錢結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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