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噶爾·論欽陵！”
論巖的聲音帶著一種窮途末路的平靜：“你……終於還是來了。”
論欽陵的腳步停在了大殿中央。
他渾身浴血，如同剛從血池中撈出，手中的刀尖滴落著粘稠的血珠，在光潔如鏡的金磚地上砸開一朵朵妖異的血花。他赤紅的雙眼死死盯住論巖，那目光彷彿要將對方的靈魂都焚燒殆盡！
他無視了癱軟在寶座上的器弩悉弄，所有的仇恨，所有的毀滅欲，都凝聚在眼前這個罪魁禍首身上！
“論巖……”
論欽陵的聲音低沉沙啞，每一個字都帶著刻骨的怨毒：“兩千七百三十一口……噶爾家的血流乾了！”
“是。”
論巖居然點了點頭：“我乾的。為了吐蕃為了贊普必須斬草除根！只可惜……沒能連你和贊婆一起……送下去團聚！”
“團聚？”
論欽陵猛地發出一聲淒厲至極的慘笑，那笑聲在大殿內迴盪，充滿了無盡的悲涼和瘋狂！“好！好一個團聚！老子現在就送你去團聚！”
話音未落，論欽陵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暴起！手中的戰刀化作一道撕裂空間的死亡弧光，帶著積鬱了十個月積鬱了滅族血仇的滔天力量，狠狠劈向論巖！
“噹啷”
贊婆一刀劈開論欽陵手中的刀：“不能讓他死得太輕鬆了！”
論巖眼中精光一閃，竟也揮刀橫在脖頸上，準備自殺。
“噹啷！”
兩柄飽飲了無數鮮血的利刃，在布達拉宮的金殿之上，轟然碰撞。刺耳的金鐵交鳴聲震得人耳膜生疼！火星四濺！
論巖手中的彎刀應聲而斷！
贊婆怒視著論巖：“我不讓你死，你就不能死！”
論欽陵此刻也冷靜了下來。
“對，你不能死得這麼容易，我要讓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論欽陵的刀去勢不減，如同開天闢地的巨斧，狠狠劈入了論巖的胯下。
“噗嗤……”
滾燙的鮮血如同噴泉般狂飆而出，濺滿了器弩悉弄慘白的臉，濺滿了描金繪彩的殿柱，也濺滿了論欽陵猙獰扭曲的面容！
“嗷……”
論巖的身體晃了晃，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下體。
“大唐有一種刑罰，叫凌遲，要割三千六百刀，你才能死！”
贊婆淡淡地道：“我要把你送到長安，享受一下凌遲的滋味！”
就在這時，論巖手中的斷裂的刀柄狠狠地捅進自己的肚子裡。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只有大股大股的鮮血湧出，他眼中最後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帶著一絲不甘和瘋狂的餘燼，重重地撲倒在地，身體抽搐了幾下，便再無聲息。
“啊……”
器弩悉弄被滾燙的鮮血澆醒，發出極度恐懼的尖叫！他連滾帶爬地從金座上跌落下來，涕淚橫流，對著如同血魔般矗立的論欽陵瘋狂磕頭：“饒命！大論饒命！都是論巖！都是他逼我的！饒了我……饒了我！我把贊普之位讓給你！都給你！饒命啊……”
論欽陵他看也沒看腳下如同爛泥般求饒的器弩悉弄，赤紅的雙目緩緩抬起，望向大殿穹頂那描繪著神佛的藻井。那神佛的眼神，此刻在他眼中，充滿了無盡的嘲諷。
“贊普？”
論欽陵接著道：“噶爾家都沒了要這贊普之位作甚？”
論欽陵緩緩舉起手中那柄還在滴血的刀，刀尖，指向了癱軟在地屎尿齊流的器弩悉弄：“噶爾家的血要用血來還……兩千七百三十一口……就從你開始……”
“不。我要去長安，我要向大唐皇帝陛下投降！”
“不，你沒有這個機會了！”
刀光落下！沒有半分猶豫。
器弩悉弄那充滿極致恐懼的頭顱，伴隨著噴濺的鮮血，滾落在冰冷華麗的金磚地上，那雙瞪大的眼睛，至死都凝固著無法置信的驚駭。象徵著吐蕃王權的犛牛尾金冠，滾落在一旁，沾滿了血汙和塵埃。
大殿內一片死寂。只有濃重的血腥味在瀰漫。
論欽陵拄著刀，站在兩具屍骸中間，站在象徵著吐蕃至高權力的廢墟之上。他渾身浴血，如同地獄歸來的修羅。他贏了。他親手斬殺了仇敵，毀滅了背叛他的王庭。
然而那滅族的血海深仇，那兩千七百三十一條枉死的冤魂真的能還清嗎？
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空虛和疲憊，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他高大的身軀晃了晃，眼前一陣發黑。
就在這時，王方翼沉穩的腳步聲在殿外響起。他帶著一隊甲冑森嚴的安西軍士兵，踏著殿內的血泊走了進來。他看了一眼論欽陵腳下器弩悉弄和論巖的屍骸，又看了一眼如同血塑雕像般矗立著的論欽陵，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噶爾都護，”
王方翼的聲音平靜無波，打破了死寂，“投名狀陛下收到了。”
他揮了揮手，身後計程車兵迅速上前，面無表情地開始收斂贊普和大論的屍首。
論欽陵緩緩抬起頭，佈滿血汙的臉上，那雙赤紅的眼睛看向王方翼，又彷彿透過他，看向了遙遠的長安，看向了那個賜予他這條復仇之路、也徹底改變了他和整個吐蕃命運的年輕帝王。
論欽陵嘴角扯動了一下，似乎想笑，卻比哭更難看。
最終，他什麼也沒說，只是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對著東方——長安的方向，單膝跪了下去。沉重的戰刀“哐當”一聲脫手，砸在冰冷的金磚地上，濺起幾點粘稠的血花。
膝蓋接觸地面的聲音，在死寂的大殿內，格外清晰。那不是臣服，更像是一種耗盡了一切力量、靈魂被徹底抽空的坍塌。
王方翼的目光掃過空曠而血腥的大殿，又望向殿外那片被濃煙和火光籠罩、充斥著無盡殺戮與哀嚎的城市。曾經擁有二十餘萬人口的吐蕃心臟，如今只剩下不足十分之一的生靈，在血與火的煉獄中絕望掙扎。
世上再無吐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