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則天收起了所有的輕視，她將李賢視為一個真正值得全力以赴的對手。那遍佈大地的三千工坊，不再是模糊的背景，而是她必須正視、必須破解、甚至必須爭奪的戰略要地！
武則天走回御案，鋪開一張巨大的帝國輿圖，目光如鷹隼般掃過上面標註的州府，最終，落在了那些被密檔重點提及的、工坊密集的區域——京畿、洛陽、汴州、揚州、蘇杭……她的手指，帶著千鈞之力，重重地按在了地圖之上。
武則天感覺她從李賢身上學到了很多東西，特別是李賢的謀後而動，當初敗給了李賢，武則天非常不服氣，她認為，自己只是輸在軍事上。
這就是她與李賢的不對稱作戰，李賢只是雍王的時候，李治為了制衡他，鼓勵李賢掌握軍權，因為李賢一旦掌握著軍隊，對武則天是一種巨大的壓制。
李賢佔據著大義上以及法理上的優勢，所以，李賢贏了。
武則天還以為，她可以其人之道，還施彼身，只是現在發現，李賢似乎在憋一個大的。
政治家與政客最大的不同，那就是政治家有自己的目標，以及願意為這個國家去做什麼，為了宏遠的目標，不得不向政敵妥協，但政客不會，政客只是利益的動物，只會向利益妥協。
武則天與李賢在目標上，其實是一致的，區別就是，這個指揮權，在誰的手裡，雖然武則天很想從李賢手中奪回這個決定權力，然而，武則天卻沒有向世族門閥妥協，也不會受他們的邀請，站在李賢對面，充當旗幟。
甘露殿正殿，
狄仁傑奉召而來，紫袍玉帶，步履從容，氣度溫潤如一塊上好的古玉。他拜見過後，侍立一旁，目光沉靜如水，只待天子垂詢。
李賢並未直接切入正題，只是閒聊般問及幾樁刑部積案，狄仁傑對答如流，條分縷析，見解精到。殿內氣氛融洽，唯有爐香無聲流淌。
李賢話鋒陡然一轉，語氣依舊平和，卻帶著不容迴避的力道：“狄卿觀近日市井，銅錢流通，可還順暢？物價是否平穩？”
狄仁傑微微一怔，旋即恢復如常，沉吟片刻道：“回稟陛下，關中尚可，然江淮、劍南之地，錢荒之症漸顯。富戶窖藏，劣錢充斥，良幣反被驅逐隱匿。物價……已有浮動之象，尤以糧、鹽為甚。”
他話語點到即止，並未深入剖析其背後世家豪強操控的根由。
“錢荒……劣幣驅良幣……”
李賢緩緩重複著，目光落在狄仁傑腰間那枚溫潤的玉佩上，“此乃沉痾痼疾。狄卿以為，若朝廷有意鑄行新錢，規制更精，成色更足，分量更準，以此整肅幣制，流通天下，當如何？”
空氣似乎凝滯了一瞬。
狄仁傑低垂的眼睫幾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他並未立刻回答，過了數息，他才緩緩抬起頭，臉上依舊是那份令人如沐春風的恭敬，眼神卻深邃得如同古井，望不見底。
“陛下明鑑。鑄新錢，規制精良，成色上乘，此乃利國利民之良策。然……”
狄仁傑話鋒一轉，帶著一種沉重的無奈，“新錢鑄出，流入市井，則舊錢何去何從？那些形制粗劣、分量不足、卻充斥於天下府庫、豪強地窖、乃至尋常百姓家甕中的舊錢，陛下……打算如何處置？”
狄仁傑微微一頓，目光彷彿穿透了李賢，望向更深遠也更為複雜的利益漩渦：“此非技術之難，實乃人心之壑，積重之山。牽一髮而動全身，所繫者，絕非錢幣本身。此等乾坤挪移、斷腕重生之重任……”
狄仁傑深深一揖，姿態無可挑剔，話語卻如一道無形的銅牆鐵壁，“非臣之才具與位分所能承當。臣……唯恐有負殿下所託。”
言畢，狄仁傑眼簾低垂，目光落回自己潔淨的袍袖邊緣，不再言語。那沉默的姿態，比任何激烈的推辭都更具分量。他看清了李賢的意圖，也看清了那意圖背後足以將人碾碎的驚濤駭浪，他選擇了明哲保身，以退為進。
李賢看著眼前這位以智慧著稱的重臣，看著他溫雅表象下那堅如磐石的謹慎與自保。心中並無多少憤怒，只有一絲冰涼的明悟。
狄仁傑，果然不行。他是一柄絕世好劍，卻只願藏於鞘中，不願見血。
狄仁傑離去不久，殿外便傳來甲冑輕微碰撞的鏗鏘之聲。
劉仁軌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這位老帥雖年事漸高，腰背依舊挺直如松，海風與硝煙淬鍊出的銳氣並未被歲月磨平多少，只是沉澱得更加內斂厚重。他一身深青色常服，風塵僕僕，眉宇間帶著長途跋涉的倦色，眼中卻精光四射。
“老臣劉仁軌，叩見陛下！”
“劉卿快快請起！”
李賢親自上前虛扶，語氣誠摯，“遠涉重洋，奔波勞苦，海上風濤可還順遂？六海衛將士可安好？”
他引著劉仁軌落座，內侍奉上熱茶。
“託陛下洪福，此行雖遇風浪，所幸艦船堅固，將士用命，總算有驚無險。”
劉仁軌謝過，端起茶碗，目光卻並未在茶湯上停留，反而灼灼地望向李賢：“陛下，老臣此番歸來，帶回了新造海鶻大艦的圖樣！此艦龍骨更堅，船板加厚，桅帆布局更利轉向！尤其船首新設之‘衝角’，乃以南海鐵力木裹精鐵所制！一旦成型，劈波斬浪，撞角摧敵，必為海上蛟龍！陛下請看——”
他竟從寬大的袍袖中，珍而重之地取出一個長約尺許、製作精巧的檀木戰艦模型！
那模型線條流暢，比例精準，船首一根猙獰的撞角尤其顯眼。
劉仁軌小心翼翼地將它置於案上，粗糙的手指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溫柔，撫過艦身每一處細節，眼神熾熱如少年：“有此利器，再配以改進之火器，我大唐水師縱橫七海，靖平波濤，指日可待！陛下，海疆萬里，皆繫於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