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母,武則天

第444章 老臣願率軍跨海東征

劉仁軌滔滔不絕,從艦船結構講到水手操練,從季風規律講到海圖測繪,全然沉浸在他畢生心血所繫的藍色疆域之中。

李賢耐心聽著,不時頷首讚許。

當劉仁軌的話語終於告一段落,因激動而微微喘息時,李賢才微笑著開口:“劉卿雄心,朕心甚慰。六海衛有此利器,海疆無憂矣,只是這萬里海疆,終需陸上根基穩固,方能長久支撐。長安、洛陽、乃至河南、河北,處處都是流民失所的告急文書。都說這均田之制,快撐不住了。朕這心裡,日夜憂煎,不得安寧。”

李賢頓了頓,目光銳利如針,緊緊鎖住劉仁軌的臉,試圖從那古井般的平靜中捕捉到一絲漣漪:“依劉公看,此等積弊,當如何著手釐清?總不能讓那些失了田地的百姓,都餓死在官道旁吧?”

李賢特意加重了“釐清”二字的語氣,目光灼灼,毫不掩飾其中的試探意味。

李賢的話音未落,劉仁軌眼中那熾熱如火的海洋光芒瞬間像是被潑了一盆冷水,驟然冷卻、收縮。

他撫摸著戰艦模型的手指停頓在半空,臉上的激動紅暈迅速褪去,換上一種近乎本能的警覺與疏離。

劉仁軌端坐椅上,雙手平放膝頭,寬大的袍袖垂落,遮住了所有細微的動作。他花白的眉毛低垂著,似乎在認真思索皇帝提出的難題。

良久,劉仁軌才緩緩抬起頭,臉上帶著一種深切的、近乎悲憫的憂慮:“陛下心繫黎庶,實乃萬民之福。土地兼併,流民失所,誠為社稷心腹之患,歷代皆然。老臣每每思及,亦是寢食難安。”

他微微嘆息一聲,那嘆息裡飽含著一個老臣對國事的沉重憂慮,聽不出絲毫作偽。

然而,他話鋒隨即一轉,語調變得更加沉緩,帶著一種閱盡滄桑的疲憊與無奈:“只是……此弊非一日之寒,其根深蒂固,盤根錯節。牽一髮,恐動全身啊,陛下。”

劉仁軌抬起眼皮,那雙閱盡世事的眼睛坦誠地迎向皇帝審視的目光:“老臣深知陛下銳意進取,然茲事體大,涉及國本,更關乎朝野人心之穩固。若無萬全之策,貿然操切,恐非社稷之福,反易引發動盪,令親者痛,仇者快。”

“老臣愚鈍,思慮再三,深感此事……須得慎之又慎。需待天時、地利、人和俱備,尋得一個萬全的切入點,徐徐圖之,方為上策。眼下……老臣觀之,時機尚未成熟,倉促之間,實難有良策以解陛下之憂,慚愧之至。”

劉仁軌再次微微低下頭,花白的頭顱在暮春的光線下顯得格外沉重。一番話,滴水不漏。既承認了問題的嚴重性,表達了憂國憂民之心,更將操切、動盪、時機未熟這些重若千鈞的詞語拋了出來,完美地築起了一道無形的牆。

他巧妙地避開了具體指向,沒有提半個“門閥”、“世族”的字眼,卻字字句句都在暗示著背後那令人窒息的龐然大物,以及觸碰它的可怕後果。

李賢臉上的笑容漸漸有些發僵。

他聽懂了。

這老狐狸,用最誠懇的姿態,說著最圓滑的推脫之詞。那堵名為“謹慎”的牆,堅固得讓他一時竟找不到著力之處。

一股難以言喻的煩躁,混雜著被看透意圖的微窘,像藤蔓一樣悄悄纏上他的心臟,勒得他有些透不過氣。御案下的手,不自覺地握緊了。

殿內的空氣彷彿凝固了。

李賢看著劉仁軌那張寫滿“忠貞體國”與“力不從心”的平靜臉龐,心底那點不甘的火苗幾乎要熄滅,只剩下深深的無力感。他勉強維持著嘴角的弧度,聲音卻已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乾澀:“劉公老成謀國,思慮深遠……是朕心急了。”

劉仁軌彷彿沒有聽出皇帝話語裡那點微妙的澀意,他再次恭敬地俯身:“陛下憂心國事,乃明君之象。老臣雖駑鈍,不敢有負聖恩,當竭盡駑鈍,為陛下留意此事,若有可行之策,必當立即稟奏。”

這又是一句漂亮的空話,承諾“留意”,卻無半分實質。

劉仁軌猛地站起身,動作快得與他的年紀不符,對著李賢深深一揖,聲音恢復了慣有的沉穩,甚至帶著一絲刻意的疲憊:“陛下恕罪!老臣昏聵,只顧著海上這些木頭鐵器,竟忘了時辰!這連日奔波,筋骨實在有些熬不住了,眼前陣陣發黑……懇請陛下恩准老臣先行告退,容臣回府稍歇片刻,待精神稍復,再入宮詳細稟報海防細務!”

他言辭懇切,姿態謙卑,那筋骨熬不住、眼前發黑的理由更是讓人無法強留。李賢看著他低垂的頭顱和微微顫抖的雙手(不知是裝的還是真的疲憊),心中瞭然。

這頭曾經在熊津江口大破倭寇、在白江口焚敵艦船四百餘艘的猛虎,在涉及田畝根基的問題上,敏銳地嗅到了危險的氣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退避三舍。

他心中裝著的是浩瀚無垠的大海,是劈波斬浪的戰艦,對於腳下這片牽扯著無數利益藤蔓的土地,他敬而遠之。

李賢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失望,隨即化為平靜,溫言道:“是朕疏忽了。劉卿為國操勞,身體要緊,速速回府歇息。海防之事,改日再議不遲。”

“謝陛下體恤!”

劉仁軌如蒙大赦,再次深揖,小心地收起他的寶貝戰艦模型,動作敏捷地轉身告退,步伐雖刻意顯出些沉重,離去的速度卻比來時更快了幾分。殿門在他身後輕輕合攏,隔絕了海風的氣息。

“且慢!”

就在劉仁軌的身影即將邁過高高的朱漆門檻,投入殿外那片刺目的、晃動著初夏樹影的強光之中時。

一道閃電,毫無徵兆地劈開了李賢腦海中的混沌!

不是閃電,是記憶。

是那片遙遠、乾燥、風沙彌漫的西域!是安西!

當年,他還是雍王,太子李弘心向山東世族門閥,在李治的打壓下,關隴世族門閥生存越來越艱難,於是,關隴門閥就把李賢推出來。李賢前往安西的時候,他就帶著關隴集團開發安西的土地。

他許諾商路,許諾屯田,許諾絲綢古道上的巨大利益……那些貪婪的目光,果然從關中,被引向了西方,暫時忘卻了對關中膏腴之地的瘋狂攫取。

安西,成了他轉移矛盾、穩固根基的一著妙棋!

“利益……”

李賢的瞳孔驟然收縮。他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緊,隨即又猛烈地搏動起來,滾燙的血液瞬間衝上頭頂!他需要一個更大的“餌”!一個足以讓那些貪婪的巨獸暫時鬆開咬住帝國血肉的獠牙,轉而撲向別處的誘餌!

視線猛地釘死在劉仁軌即將消失在門檻外的背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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