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姨娘聽了有些著急,她早從雲來那裡知曉了熊硯的身世和病。一個有哮病的孤女,離開上官府,哪會有好去處。
她挺直腰背,語氣急切:“碧桃,外面的世界沒你想的容易。你救過我,你就該知道,獨身的女子討生活有多危險。”
錢姨娘遇到熊硯那年。
她受到情郎的矇騙,離家出逃。他們確實有過兩情繾綣的好日子,但情郎是個百無一用的書生,連個秀才功名都考不上。他們很快花光了所有錢財。
一日,情郎出門不再歸來。翌日,芙蓉院的老鴇找上門來。不由分說,將她捆進了青樓。逼良為娼。不,是情郎以十五兩的銀子賣了她!
她拼死抵抗,不肯接待客人,被鴇母剝光了衣服,忍饑受餓。餓了七天,她假意馴服同意待客。在待客的房裡,推開窗跳入湖中。她情願死。
待她再次睜眼看見的,是十六七歲的小姑娘,拿了件對襟長背子蓋住她溼冷的衣裳。芙蓉院裡待客的衣裳,沾水即透。
等到兩人坐入麵攤,她絮絮叨叨地講著那些事,也不管對方聽了不曾。一碗熱騰騰的水滑面推到她面前,“夏夜雖燥熱,但你落了水,還是吃點熱的好。”
小姑娘站起身,麵湯蒸騰的水汽模糊了她的臉。
“錯了便錯了,改不得。你還活著,那群人肯定會來尋你,你的處境艱難,死比活容易。可三寸氣在千般用,一旦無常萬事休。你不活下去,怎能有朝一日劈殺了那男的!”
從被情郎拋棄那刻起,她從未想過要報復,這世道女子能如何呢,還能報復嗎?不等她想個清楚明白,小姑娘人已走遠了。
她被抓了回去,當著暴怒的鴇母的面,自願喝下水銀,斷絕生育能力。
熊硯微笑,“我知道,有多難。”
錢姨娘從往事記憶中抽身,見到眼前人的笑臉。
她便明白,熊硯不需要她“報恩”。
既然如此,她倚在羅漢床的圍子上,“碧桃,你還記得我的情郎嗎?”
熊硯猶疑地點頭。她不清楚錢姨娘,怎會突然提起曾經的情郎。
“他‘苦讀’幾年,仍沒考上秀才。我重找到他時,他已經流落在街邊乞討,看到他過得如此悲慘。”錢姨娘扭動手腕,挑起方帕,“我花錢,找幾個地痞流氓,毆死了他。”
熊硯眉頭輕挑,卻沒說什麼。那個男人該死得很。
天色一陣黑陰來,今夜怕是會下雨。
雲來攜帶著熊硯走出院子,她不明白錢姨娘怎麼又轉了主意。
“碧桃,你當真不願嗎?”
熊硯點頭,她看著雲來緊皺的柳葉眉,抬手碰過去。
微涼的指腹激得雲來鬆開眉頭,倒退半步。
“雲來姑娘,茶水房很好,有吃有喝適合我。後院的活,我幹不了,精細費神。”
雲來聽了,笑說:“我曉得你在說什麼,也罷,各人有各人的活法。”
下一刻,熊硯扭身撞倒了慌慌張張奔來的人。
那人手中的藥壺跌落在地,碎裂成片,滾燙的藥湯全數潑灑。
“呀。”被熊硯撞倒的人是春林。
她瞪眼看向熊硯,而後瞧見了熊硯身旁的雲來,驚得面如土色。
熊硯彎腰俯身去撿拾碎片,連聲說著抱歉。一個粗使丫環,對內院的人,地位微賤。春林撞到她,她也得先認錯。
春林卻像是撞鬼似的,扯開熊硯,柔聲說道:“是我走路不注意,你且走吧,我自個兒收拾。”
雲來盯著地面散發苦氣的湯藥,“怎的,吳姨娘身子不適了?”
熊硯起身,不巧看見春林發顫的指頭。
心想這陣她可真是低眉倒運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