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圖景——楚音跪在冰冷骯髒的雪地裡,手中捧著染血的雪塊,淚水無聲滾落,打溼了衣襟,整個人沉浸在一種巨大的、無聲的悲慟之中。
那是對另一個男人深入骨髓的擔憂與可能已無可挽回的絕望。
這一幕,遠比之前的任何言語或衝突,更像一記重錘,狠狠擊打在龍淵的心頭。
他沒有上前。甚至連那句慣常的、帶著諷刺或威脅的話都卡在了喉嚨裡。
他只是站在巷口,冰冷的寒風捲起他的大氅下襬,目光復雜地看著那個沉浸在悲傷中的、曾屬於他少年時光的脆弱身影。
她此刻的眼淚,為肖嶺而流。那個他視為隱患、必須除之而後快的人。
龍淵的手在身側緩緩握緊。
……
當夜,龍淵回到了龍氏在錦州的府邸深處,罕見地沒有去處理後續的紛亂追查,而是直接走向了母親——龍老夫人所居的“松鶴堂”。
堂內燈火溫和,卻驅不散龍淵眉宇間的陰霾與一絲若有似無的迷茫。
龍老夫人見兒子深夜來訪,面色沉重,已然猜到幾分。她屏退左右,聲音平穩卻帶著歲月沉澱的穿透力:“說吧,什麼事讓你如此心緒不寧?可是……處理那肖嶺和賀四郎出了岔子?”
龍淵坐在母親下首,疲憊地捏了捏眉心,沒有隱瞞:“肖嶺,那是個怪物……重傷之下,硬是在我百名死士合圍中,生生殺穿了一條血路……不知所蹤。賀四郎,更是被人趁亂悄無聲息地救走。”
“哦?”龍老夫人眼神銳利,“百人死士……都留不住一個重傷之人?”
“母親,他,他是……”
龍淵回想起親衛的描述和楚音捧著血雪的景象,語氣低沉下來,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複雜,他忽然轉換了話題,“……我方才見到楚音了……她在找肖嶺,失魂落魄。”
龍老夫人看著兒子臉上那混雜著挫敗、煩躁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情緒,緩緩道:“你困惑?因他強悍出乎意料?還是因為……楚音居然在找一個寂寂無名的護衛?”
龍淵沉默片刻,抬起頭,眼中帶著一種被強行壓抑的銳利與困惑:“不全是。母親,我一直在想,肖嶺……他為什麼會帶著賀四郎回來?”
龍淵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近乎剖析的殘忍:“他明明知道的,即使把賀四朗帶回來,也洗不清他身上的罪!他是……把賀四郎當成了證人!他想將賀四郎帶回來……或者說,他是想讓賀四郎看到什麼?交代什麼?還是他在驗證什麼?”
龍淵的眼神變得銳利,直視著母親:“他想用賀四郎,撬開那些陳年舊事的蓋子!他想翻舊賬!他在找當年……蒼嶺的真相!這是他回來的真正目的!”
“愚蠢!”龍老夫人猛地一拍扶手,聲音嚴厲異常,臉上的慈和瞬間被冰冷取代,“混賬話!”
她站起身,俯視著龍淵,眼神如同寒冰:“龍淵!你是我龍家的嫡長子!未來的掌舵人!你看看你現在像個什麼樣子?被一個逃犯和一個小丫頭擾亂了心神!婦人之仁!”
龍淵猛地抬首,眼中翻湧著激烈的火花,不是對母親的畏懼,而是某種壓抑許久的東西被點燃:“不是婦人之仁!母親!他是將士!他曾是……守護這片土地的人!他帶著賀四郎回來,或許愚蠢,或許天真,但那是他作為一個將士,在用自己的方式尋求一個答案!最後一次……信任我們這些高高在上的人能夠公正地處置那些骯髒!”
龍老夫人被他眼中那灼熱的、近乎固執的光芒震了一下,隨即怒意更盛:“信任?公正?呵……天真至極!
龍淵,你自己聽聽,你在說什麼?你什麼時候變得如此不清醒?政治場上何曾有絕對的公正?龍家的根基,你揹負的族人前程,難道是靠一個逃犯那可笑的‘信任’和所謂的‘將士本心’就能維繫的?”
“我告訴你!正因為他是將士,正因為他還帶著那種愚昧的忠誠,他才更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