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失而復得的人就在懷中,熟悉的氣息,溫軟的身體,讓他那顆懸了數日的心,終於緩緩落回了實處。
極致的疲憊如同潮水般洶湧襲來,將他所有的理智和清明都淹沒。
他只想抱著她,好好睡一覺。
很快,身旁便傳來了他均勻而綿長的呼吸聲。
楚綿卻睜著眼睛,毫無睡意。
窗外的天色依舊是濃郁的墨藍,只有陽臺那盞小燈,固執地散發著微弱的光芒。
她腦海中不斷回放著醒來後的一切,以及昏迷前那些模糊的片段。
毒素的異常消退是她最為疑惑的。
毒發昏迷期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她當時迷迷糊糊,記不起來了。
***
夜色如墨,山坳深處。
一間破舊的茅草屋在寒風中搖搖欲墜,昏黃的煤油燈光從窗欞的縫隙中透出。
屋內的空氣混雜著濃重的血腥味,嗆得人幾乎喘不過氣。
兩張簡陋的木板床上,分別躺著兩個渾身是血的男人。
其中一個穿著剪裁考究的西裝,此刻卻被鮮血浸透,撕裂成布條,露出底下猙獰翻卷的傷口。
另一個則是一身黑色作戰服,同樣破損不堪,血汙遍佈。
一個頭發花白、佝僂著背的村醫正小心翼翼地用發黑的剪刀剪開他們黏在傷口上的衣物。
每剪一下,他額上的汗珠便又多一層。
旁邊圍著七八個村民,個個面帶驚懼,竊竊私語。
“我說柱子他娘,這倆人真是你家柱子從山溝裡頭撿回來的?”
一個穿著花布襖的胖女人壓低了聲音,用濃重的方言問旁邊一個面色蠟黃的婦人。
那婦人正是柱子的娘。
她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胸口:
“可不是咋地!”
“我家那口子今兒個尋思著天冷,進山看看套子有沒有套著啥野物,好給娃們填填肚子。”
“哪曉得在鬼愁澗那邊,瞅見一輛燒得跟黑炭似的鐵疙瘩車,這一個……就躺車子老遠的小溪邊上,渾身都是血口子,跟個血人似的。”
“我家那口子膽子也大,上去一探,嘿!還有口氣兒呢!”
她喘了口氣,繼續道:
“他一個人也弄不回來啊,剛想回來叫人,沒走多遠,又在林子那邊的刺槐叢裡,發現了另一個,也是進氣少出氣多。”
“這才急匆匆跑回來,喊了村裡幾個後生,費老鼻子勁才把人給弄回來。”
“嘖嘖,這傷得,怕是活不成了吧?”另一個精瘦的漢子咂舌。
看著床上兩人那幾乎沒有一塊好皮肉的身體,只覺得頭皮發麻。
“我看八成是昨天夜裡那場邪乎的大雪鬧的。”
有人猜測。
“山上的盤山道本來就窄,一下雪路滑,指不定是車軲轆打滑,從上頭栽下來的。”
“可不是邪乎嘛!”
先前那胖女人立刻接話。
“昨晚那雪下得,跟天漏了似的。”
“後半夜還淨打響雷,一聲聲跟炮仗炸開鍋似的,嚇得俺們家那幾頭豬都直哼哼,俺家娃兒更是哭了一宿!”
“這大冬天的打響雷,可不是啥好兆頭。”
村民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著,目光在兩個昏迷不醒的男人身上打轉。
又是同情,又是畏懼。
村醫用一塊勉強算乾淨的布擦了擦額上的汗,直起身子,對柱子娘和柱子爹嘆了口氣:
“老嫂子,柱子兄弟,這倆人傷得太重了。”
“身上大大小小的口子數都數不清,骨頭怕是也斷了好幾根。”
“得趕緊把傷口裡的髒東西弄出來,縫合,不然鐵定要發熱感染,到時候神仙也難救。”
他頓了頓,又道:
“可咱這窮山溝溝,哪有那樣的藥和傢伙事兒?”
“連點像樣的金瘡藥都湊不齊。”
“嘶——說來也怪,傷成這樣,換一般人早沒氣兒了,他們倆這口氣還吊著,真是邪了門了。”
柱子爹是個憨厚的中年漢子。
他愁眉苦臉地看著床上的人:
“那……那可咋辦啊?”
“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人就這麼……”
“我說柱子家的,”一個平日裡有些刻薄的鄰人擠上前來,壓低聲音:
“你們可想清楚了,這倆人瞧著細皮嫩肉的,穿的也不是咱莊稼人的行頭,一看就不是一般人。”
“這要是救活了還好說,要是救不活,或者惹上啥麻煩,你們可擔待不起啊!”
他指了指那個穿著黑色作戰服的男人:“你們瞅瞅那個,那身衣服,跟電視裡那些打打殺殺的人穿的似的,別是啥逃犯吧?”
這話一出,屋裡的氣氛頓時又緊張了幾分。
村民們看向床上兩人的眼光,從最初的憐憫和好奇,漸漸多了幾分忌憚。
柱子娘和柱子爹對視一眼,臉上都露出了為難的神色。
救,怕惹禍。
不救,良心又過不去。
就在這時,躺在靠裡那張木板床上的男人,也就是穿著西裝的溫硯塵,眉頭猛地蹙緊。
劇烈的疼痛如同無數根鋼針同時扎入四肢百骸,讓他忍不住發出一聲壓抑的悶哼。
他艱難地睜開沉重的眼皮。
視線起初一片模糊,只能隱約看到昏黃搖曳的光影和一些晃動的人影。
煤油燈刺鼻的氣味和濃郁的血腥味鑽入鼻腔,讓他混沌的大腦逐漸清醒。
圍在床邊的村民們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嚇了一跳,紛紛像見了鬼似的,齊齊向後倒退了好幾步,有膽小的甚至低撥出聲。
“他!他醒了!”
柱子娘聲音發顫。
聞聲,溫硯塵神色一凝,瞬間睜大眼警惕地盯著床前幾人。
幾人也被他這陰冷的目光嚇得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