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洪從來沒怕過什麼。
殺江充的時候不怕,殺趙尊的時候不怕,調武威的時候也不怕。
可現在他怕了。
不是怕死。
是怕自己動的每一刀,砍出來的每一滴血,全都在替人報仇。
不是替太子,不是替東宮,不是替朝綱。
而是替一個他自己都不記得的死人。
他忽然覺得自己可笑。
像個傀儡,拿著刀,砍來砍去,砍得乾淨,卻不知道血流到哪去了。
他捂著臉,坐回椅子上,像是快喘不過氣。
這密閣他坐了三年,從來沒覺得它小過。
可現在,它像個棺材。
他在裡面。
他手上,是血,是譜,是命。
可他連自己祖宗是誰,都不知道。
他想問。
可他知道沒人能說。
蘇婉音不能說。
王啟年不能說。
林照更不能說。
他忽然覺得孤獨。
不是沒人陪。
是他從來沒站在誰的身後過。
他替太子殺人,替東宮定律,替皇帝解局,替百官肅綱。
可誰替他?誰給過他一紙祀文?誰給過他一個祖宗的名字?
他沒有。
他只有刀。
他低頭,看著自己手掌。
掌心的老繭被墨水染黑,指骨凸出,血管繃緊,像是活剝出來的。
他忽然笑了。
笑得很輕。
“名未存。”
“好。”
“那我就用這把刀給自己刻一個。”
東宮偏殿,蘇婉音走進來的時候,燈還亮著。
楊洪坐在主案後,像是睡了,但她知道他沒睡。
“你看到了?”
他沒睜眼,聲音低得快聽不見。
蘇婉音點頭。
“我看到了。”
“你是不是想問我,為什麼不告訴你?”
楊洪沒說話。
蘇婉音走到他桌前,輕輕放下一封信。
那是一封未封口的黃紙書信,落款是沈持。
“楊洪之身世,沈某早年有疑。”
“然怕其以私情亂律,一直未言。”
“今得宗正底錄副本,始證實其為楊訥之子。”
“望婉音慎言。”
“此事不可亂。”
楊洪看完,沒有動。
蘇婉音輕聲道:“你若想知道,你三年前就該問我。”
“你不問,我就不說。”
“你若現在知道了那你就得記住,你不是楊訥之子。”
“你是東宮的楊洪。”
“你若不認這個名你就成了宗譜上的鬼。”
楊洪忽然抬頭:“那我就做鬼,我把宗譜殺乾淨,然後我自己寫一行。”
“楊洪。”
“譜外之人。”
“血債之子。”
“東宮之鬼。”
東宮,密閣,夜未央。
楊洪坐在正案之後,桌上攤著兩頁紙。
一頁是宗正副錄,再熟不過的舊紙。
一頁是空白的新紙,紙質極好,是太子親賜的宮用紙箋,按理只用於寫詔,封賞,家書。
他卻拿來寫譜。
不是給別人,是給自己。
蘇婉音走後,密閣裡只剩他一人。
外頭風聲大了,窗紙都被吹得鼓起,像是要從牆上剝開。
他沒動。
只是盯著那頁白紙看。
看了很久。
他在想一件事。
他要不要寫一個名字。
不是“楊洪”。
那是借的,是養的,是半路撿來的,他要寫一個真名。
一個屬於“宗譜之外”的名字。
他想了很多個字。
“訥”,是他父親的名,可他不想用。
他不認識他,他不配用。
“洪”,是別人給的,他認了,但也不想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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