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寫點別的。
寫點屬於他自己的。
他想寫一個“血名”。
寫下去,就不能擦,就不能毀,就意味著他楊洪,從此不是東宮的刀,不是太子的臣,不是皇帝的棋。
他是譜外的命。
他是自己。
提起筆,手指輕輕摩挲著那根筆桿,像是摸著一把刀,他寫了一個字。
“復”。
復仇的“復”,也是“複姓”的“復”。
也是“復一宗血,復一宗魂”,他盯著這個字,盯了很久,然後,寫下第二個字。
“生”。
血復其仇,命得新生。
他不需要姓,不需要譜,不需要祖宗的名。
他只要這兩個字,就夠了。
復生。
他寫完,輕輕把那張紙疊起來,一層一層,疊得極整齊,然後放進了密閣最底下的那口鐵匣子裡。
那是東宮最底層的封印匣,用的是金絲鎖,火漆封。
他親手蓋上,鎖死。
誰也打不開,連太子都沒有鑰匙。
他坐回椅子上,忽然覺得整個人輕了一點。
不是輕鬆,是脫了殼的輕。
他終於不用再揹著“楊洪”這個名字。
他現在有了自己的。
一個從血裡剝出來的名字。
復生。
他低頭,輕聲唸了一遍,像是在對誰說,又像是在告訴自己。
東宮主殿,太子劉據站在案前,手中握著一封剛剛送來的密信。
是王啟年送的。
他拆開,看了一眼,臉色瞬間變了。
“楊洪,疑為宗正主錄楊訥之子,宗正滅門案唯一倖存者。”
“現已確認籍貫,年歲,出生地均吻合,蘇婉音已知,王啟年謹呈。”
他沒有說話,只是把那封信慢慢放下。
手指還在抖。
他不是不信。
他是早就懷疑了。
楊洪太冷靜。
太準。
太狠。
他做任何事,從不猶豫,從不回頭,連一句多餘的廢話都沒有。
那不是太子幕僚的樣子。
是拼命之人的樣子。
現在他知道了。
楊洪不是東宮的人。
他是從滅門之血裡爬出來的鬼。
他忽然覺得脊背發涼。
不是怕。
是不安。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楊洪最信的人。
可現在他明白了。
楊洪最信的,從來不是他,是那張譜上的血。
是那一頁沒名字的案卷,是那一口他連夢裡都不願提的冤。
劉據閉上眼。
他忽然想起當年第一次見楊洪。
那人跪在殿下,手裡舉著一封血書,說雁門煤案不查,大漢三年內必崩。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裡連一點求生的意思都沒有。
像是說完這句話,就可以去死了。
當時他以為是忠。
現在他知道。
那是仇。
一個從來沒說出口的仇。
劉據忽然有點恍惚,他不知道該不該信他,該不該讓他繼續留在東宮。
東宮密閣次日清晨。
林照推門進來的時候,楊洪已經坐在那裡了。
桌上空空的,連茶盞都沒動。
她皺眉:“你一夜沒睡?”
楊洪點頭。
林照走到他身邊,低聲說:“太子傳你。”
楊洪沒動。
林照看著他:“你要不要去?”
他沉默了很久。
然後輕輕問道:“他信我嗎?”
林照一怔:“什麼?”
“我問你,太子,還信我嗎?”
林照沒說話。
她低頭,良久才開口:“你不是他的刀,你是那口刀的主人。”
楊洪抬頭看她。
“那他若要收這刀呢?”
林照盯著他,一字一句道:“那就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