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街邊的燈籠在微風中輕輕搖曳,投下斑駁的光影。“稍等片刻,”盛霖聰低聲說道,聲音裡帶著幾分歉意。他小心翼翼地攙扶著李若初登上馬車,指尖能感受到她衣袖上細膩的織紋。
“若初,看來今夜是無法陪你逛夜市了,”盛霖聰輕嘆一聲,眉宇間浮現出一絲無奈。他望著遠處燈火通明的街市,那裡傳來隱約的歡笑聲和絲竹之音。
李若初回眸一笑,月光在她精緻的面容上灑下一層柔和的銀輝。“無妨的,來日方長。你快去忙正事要緊,我自己能回去。”她的聲音如同清泉般溫潤,卻讓盛霖聰心頭湧起一陣愧疚。
他目送著馬車緩緩駛入夜色,車輪碾過青石板發出沉悶的聲響,直到那盞搖曳的燈籠完全消失在街角。盛霖聰這才收回目光,轉身登上另一輛裝飾簡樸的馬車。
車廂內,檀木的清香若有若無。盛霖聰靠在軟墊上,手指無意識地輕敲著窗欞。馬車穿過繁華的街市,窗外的人聲漸漸遠去,只剩下馬蹄踏在石板路上的清脆聲響。
“周王殿下,到地方了。”車外傳來恭敬的稟報聲。簾子被輕輕掀起,夜風裹挾著庭院裡的桂花香撲面而來。盛霖聰整了整衣冠,緩步下車。一位鬚髮皆白的老管家早已立在府門前,燭光在他佈滿皺紋的臉上跳動。
“王爺,”老管家躬身行禮,聲音沙啞卻透著恭敬,“老爺已在書房恭候多時,請隨老奴來。”
盛霖聰抬頭望去,“首輔府”三個鎏金大字在燈籠映照下熠熠生輝,聽聞三字是由皇帝親手所寫。踏入府門,映入眼簾的是簡樸卻處處用心的佈置:青石板小路兩旁栽種著修剪整齊的灌木,迴廊下的燈籠散發著柔和的光。這與他想象中的首輔府邸大相徑庭——沒有金碧輝煌的裝飾,只有書香門第特有的清雅。
穿過幾重院落,老管家在一間燈火通明的房前停下。“老爺,王爺到了。”他輕聲稟報,聲音恰到好處的既能傳入房內,又不會顯得突兀。
“有請。”屋內傳來黃徵沉穩的嗓音。
書房門敞開著,盛霖聰邁步入內。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紫檀木棋盤,棋子整齊地排列在兩側。黃徵從書案後起身,燭光在他睿智的雙眼中跳動。“見過王爺,未能遠迎,還望海涵。”他的聲音不疾不徐,帶著長者的從容。
盛霖聰連忙還禮:“首輔大人言重了,深夜叨擾,是霖聰冒昧。”
“請坐。”黃徵做了個手勢,寬大的衣袖在空中劃出優雅的弧度。盛霖聰注意到書架上整齊排列的典籍,案几上攤開的奏摺,還有牆上那幅筆力遒勁的“寧靜致遠”字畫。
“老夫初見王爺所創象棋時,便覺其中奧妙無窮。”黃徵輕撫棋盤,指尖摩挲著光滑的木紋,“今日冒昧相邀,還望王爺不吝賜教。”
盛霖聰看著這位當朝首輔眼中的期待,謙遜道:“首輔大人棋藝精湛,霖聰不過偶得此戲,豈敢言教?倒是要向大人討教才是。”
四局象棋在燭光下漸次展開。首局黃徵落子如飛,卻在五十餘步後陷入沉思;次局他調整策略,戰至七十餘合仍難挽敗局;第三局更是鏖戰九十回合,盛霖聰僅用半數兵力便鎖定勝局;末局盛霖聰主動讓子,雙方激戰一百五十回合方成和局。
“王爺棋藝已臻化境,”黃徵捋須而笑,眼中閃爍著讚賞的光芒,“不如我們換圍棋一試?”
“正有此意。”盛霖聰看著老首輔親自收起象棋,取出珍藏的雲子圍棋。棋子落在楸木棋盤上的清脆聲響,在靜謐的夜裡格外清晰。
書房內,燭火搖曳,映照在棋盤上黑白交錯的紋路間。檀香幽幽,與墨香交織,為這場對弈平添幾分雅緻。
黃徵執黑先行,落子聲清脆如珠玉相擊。他抬眸望向盛霖聰,眼中含笑,緩緩開口:“早就聽聞王爺擅詩詞,尤其那‘梅蘭竹菊’四首,獨領風華,詠物言志,可謂當世無雙。”
盛霖聰指尖捏著一枚白子,聞言微微一笑,棋子輕敲棋盤邊緣,發出\"嗒\"的一聲輕響。“首輔過譽了,不過是偶有所感。如今若要我再作詩,怕是絞盡腦汁也寫不出來了。”
黃徵捋須而笑,目光落在棋盤上,手中黑子穩穩落下。“詩道貴在靈犀一點,王爺過謙了。不過今日老夫並非要考校詩才,只是閒聊罷了。”
“首輔見笑了。”盛霖聰略一沉吟,白子輕點,在棋盤上佈下一子。
黃徵目光深邃,似有所思,忽而問道:“王爺詩才卓絕,不知對治學一道,有何見解?”
盛霖聰指尖一頓,抬眼望向窗外。夜色沉沉,唯有庭前竹影婆娑。他收回目光,緩緩落子,沉吟道:“治學一道,我雖不精,倒也有些淺見。”
“哦?”黃徵眼中精光一閃,身子微微前傾,“願聞其詳。”
盛霖聰輕拂衣袖,指尖在棋盤上輕輕一點,似在整理思緒。片刻後,他緩緩開口,聲音清朗如金石相擊。
“君子曰:學不可以已。”
黃徵聞言,神色一肅,原本隨意靠在椅背上的身子不自覺地端正起來。
盛霖聰繼續道:“青,取之於藍,而青於藍;冰,水為之,而寒於水。木直中繩,輮以為輪,其曲中規,雖有槁暴,不復挺者,輮使之然也。”
他的聲音不疾不徐,卻字字鏗鏘,彷彿帶著某種古老的韻律。黃徵聽得入神,手中黑子懸在半空,竟忘了落下。
“故木受繩則直,金就礪則利,君子博學而日參省乎己,則知明而行無過矣。”
盛霖聰頓了頓,目光掃過棋盤,繼續道:“吾嘗終日而思矣,不如須臾之所學也;吾嘗跂而望矣,不如登高之博見也。”
黃徵眼中異彩連連,忍不住低聲重複:“不如須臾之所學......不如登高之博見......妙!”
盛霖聰微微一笑,繼續背誦:“登高而招,臂非加長也,而見者遠;順風而呼,聲非加疾也,而聞者彰。假輿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絕江河。君子生非異也,善假於物也。”
黃徵聽得入迷,手中棋子“啪”的一聲落在棋盤上,卻渾然不覺位置有誤。
盛霖聰見狀,也不點破,繼續道:“積土成山,風雨興焉;積水成淵,蛟龍生焉;積善成德,而神明自得,聖心備焉。”
黃徵猛地一拍大腿,激動道:“好一個‘積善成德’!”
盛霖聰含笑點頭,繼續背誦:“故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騏驥一躍,不能十步;駑馬十駕,功在不捨。”
黃徵喃喃重複:“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眼中閃爍著異樣的光彩。
當盛霖聰背到“鍥而不捨,金石可鏤”時,黃徵突然站起身來,激動地朝門外喊道:“老劉!快取我的澄心堂紙、李廷珪墨來!”
管家匆匆進來,見自家老爺激動的鬍鬚都在顫抖,連忙取來文房四寶。黃徵親自研墨,手竟有些發抖:“王爺,可否......可否再說一遍?老夫要記下來!”
盛霖聰看著這位當朝首輔像個求知若渴的學子般急切,不由莞爾:“首輔請聽。”
他再次背誦,黃徵運筆如飛,字字如珠璣落紙。寫到“用心一也”時,竟激動得一滴墨汁濺在紙上也渾然不覺。
待盛霖聰語畢,黃徵捧著墨跡未乾的宣紙,如獲至寶,反覆吟誦:“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忽然抬頭,眼中精光四射:“王爺此論,當為天下學子座右銘!”
盛霖聰笑而不語,心中暗道:“荀子先賢,晚輩借您智慧一用了。”
棋盤上,一局未完的棋靜靜躺著,黑白交錯,恰如這學問之道——看似簡單,卻蘊含無窮玄機。
黃徵小心翼翼地摺好宣紙,指尖輕撫過紙上未乾的墨跡。他緩緩抬頭,眼中閃爍著異樣的光彩,突然對著盛霖聰深深一拜。
盛霖聰見狀連忙起身,雙手扶住黃徵的手臂:“首輔大人這是何意?折煞晚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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