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餘春

第144章 夜半三更,首輔三拜

“古人云:朝聞道,夕死可矣。”黃徵直起身來,聲音微微發顫,眼角竟有些溼潤,“想我黃徵宦海沉浮數十載,卻在花甲之年方得聞至理。今日得王爺賜教,此生無憾矣!”

黃徵揮了揮手,管家老劉會意地躬身退出,輕輕帶上了書房的門,將一室靜謐留給二人。

“王爺,您看這棋局已亂......”黃徵低頭看向棋盤,黑白棋子交錯糾纏,早已不成章法,“不如我們重開一局?”

“首輔相邀,敢不從命。”盛霖聰微笑著點頭,伸手將棋子一一歸位。檀木棋子落在楸木棋盤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新局伊始,黃徵執黑先行,落子時狀似隨意地問道:“聽聞雲州在王爺治下欣欣向榮,雖老夫未曾親至,但想來其繁華應僅次於京都了。”

盛霖聰執白落下一子,笑意盈盈:“首輔何出此言?”

黃徵撫須而笑,眼角皺紋舒展開來:“王爺的商鋪都已開到京都,想必在雲州更是遍地開花。商業能如此興盛,必以民生安定為前提。老夫這個推斷,可還準確?”

盛霖聰笑而不語,只是輕輕落下一枚白子,算是預設。棋盤上,黑白二色漸漸成形,如同二人交談中若隱若現的心思。

“王爺當年在雲州推行的'大同社會'方略,老夫拜讀數遍,愛不釋手。”黃徵突然話鋒一轉,“想必王爺對治國之道已頗有心得,可否與老夫這個老頭子分享一二?”

“首輔說笑了,”盛霖聰搖頭苦笑,“晚輩怎敢在您這位首輔面前妄談治國?這不是班門弄斧嗎?”

黃徵拈起一枚黑子,在指尖轉動:“王爺方才不是還說'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嗎?治國之道,集思廣益才是正理。還請王爺不吝賜教。”他眼中閃爍著期待的光芒,手中的棋子遲遲未落。

盛霖聰深吸一口氣,目光投向窗外。暮色已沉,一輪新月掛上枝頭。他沉思片刻,轉回頭問道:“說到治國,首輔以為最重要的是什麼?”

“王爺以為呢?”黃徵將問題拋了回來,黑子終於落下,發出“嗒”的一聲輕響。

“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盛霖聰一字一頓地說道,同時落下一枚白子,聲音雖輕卻擲地有聲。

“啪嗒”一聲,黃徵手中的棋子突然掉落,在棋盤上彈跳幾下,滾落在地。他猛地抬頭,目光如電般射向眼前的年輕人,彷彿第一次認識這位王爺。盛霖聰坦然迎上他的視線,嘴角依然掛著淡淡的微笑,眼神卻堅定如磐石。

“請......請王爺詳述。”黃徵聲音沙啞,手指不自覺地緊握成拳,指節發白。

“首輔可曾泛舟湖上?”盛霖聰突然問道,語氣輕鬆得像在談論天氣。

黃徵怔了怔,隨即會意:“年輕時確常攜一葉扁舟,徜徉於太液池上。只是這些年來案牘勞形,已許久未曾體會那份閒情了。”他的目光變得悠遠,彷彿穿過時光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盛霖聰輕聲道,“百姓如水,君王如舟。”話音未落,黃徵已經閉上眼睛,胸膛劇烈起伏,似乎在消化這簡單的比喻中蘊含的驚天動地的道理。

盛霖聰繼續道:“首輔平日可喜歡侍弄花草?若對一棵樹日日剝其皮,折其枝,卻指望它開花結果,您覺得可能嗎?”

黃徵倏然睜眼,眼中精光暴射:“王爺是說......”

“所謂治國,”盛霖聰輕輕落下一子,“無非是順應民心罷了。”

“老劉!”黃徵突然高聲呼喚,聲音竟有些顫抖,“取我珍藏的陳釀來!”轉頭對盛霖聰道,“不知王爺可否賞臉,陪老夫小酌幾杯?”

盛霖聰含笑點頭。不多時,老劉捧著一個沾著泥土的酒罈進來,壇身還帶著地窖的涼氣。黃徵親自拍開泥封,一股濃郁的酒香頓時瀰漫整個書房。他先給自己斟了滿滿一杯,仰頭一飲而盡,喉結上下滾動。不等盛霖聰舉杯,他又連飲兩杯,蒼老的面龐頓時泛起紅暈。

“王爺,咱們自斟自飲如何?”黃徵笑道,眼角卻隱隱有淚光閃動。

“恭敬不如從命。”盛霖聰也給自己滿上一杯。酒液金黃透亮,入口綿柔,後勁卻如烈火般從喉嚨燒到胃裡。一杯下肚,盛霖聰只覺得渾身發熱,話匣子也開啟了:“縱觀古今,朝代更迭的根本,無非是民......”

書房內,燭火搖曳。黃徵一杯接一杯地飲著,卻越喝眼睛越亮;盛霖聰則邊飲邊談,從井田制講到均輸法,從輕徭薄賦說到興辦教育。酒過三巡,盛霖聰的面頰已染上酡紅,而黃徵雖然喝得不比他少,神志卻愈發清明。

一壺飲盡,又上一壺。地上很快擺了三四個空酒罈,書房裡酒香四溢。

“......故而民安則國興,民怨則國危,自古皆然。”盛霖聰說完最後一句話,已經有些口齒不清了,眼神也開始迷離。

黃徵靜靜地聽完,突然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他整了整衣冠,對著盛霖聰鄭重其事地行了一個大禮,腰彎得極深。

盛霖聰這次沒有推辭,端坐在棋盤前,坦然受了這一禮。月光透過窗欞,將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投在書房牆上,如同兩位跨越時空的智者在對談。

黃徵步履蹣跚地回到座位上,衣袖拂過棋盤,帶起幾枚散落的棋子叮噹作響。他望著眼前被酒盞打亂的棋局,黑白子交錯糾纏。

“王爺,”黃徵輕咳一聲,“這殘局已亂,不如...我們重開一局?”他邊說邊將歪倒的酒壺扶正,指尖沾了些許酒液,在棋盤上留下淡淡的水痕。

盛霖聰微微一笑,眼角泛起淺淺的紋路:“首輔相邀,豈敢推辭?”他伸手將散落的棋子一一歸位,玉質的棋子在燭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

二人重新落座,這次誰都沒有開口。書房內只聽得見棋子輕叩棋盤的脆響,和窗外偶爾傳來的蟲鳴。黃徵下得很慢,每落一子都要沉思良久;盛霖聰則從容不迫,時而輕啜一口已經涼透的茶水。

不知不覺間,窗外傳來更夫的梆子聲。“咚——咚!咚!”三更天了。棋盤上的局勢也到了緊要關頭,黑白兩色犬牙交錯,勝負只在毫釐之間。

黃徵揉了揉酸脹的太陽穴,苦笑道:“王爺棋藝精湛,老夫這把老骨頭實在是撐不住了。”他指了指棋盤,“這殘局...不如留待改日再續?”

盛霖聰聞言起身,衣袍上的褶皺在燭光下若隱若現:“首輔既已乏了,晚輩也不便久留。”他拱手一禮,“今夜叨擾多時,這就告辭了。”

就在盛霖聰轉身欲走之際,黃徵突然撐著桌案站了起來:“王爺且慢!老夫...還有個不情之請。”

盛霖聰回身,眉梢微挑:“首輔但說無妨。只要力所能及,定當效勞。”

黃徵嘆了口氣,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桌角:“老夫那不成器的二子,今年二十有三,早已行過冠禮,卻整日在京城遊手好閒。”他頓了頓,“那孩子自幼習武,身手倒還過得去,老夫擔心他年少氣盛,在京城惹是生非。”

“首輔是想讓令郎從軍?”盛霖聰會意,“以首輔在朝中的地位,在京城禁軍中謀個差事應當不難?”

黃徵搖搖頭,燭光在他眼中跳動:“原本確有此意。但今日與王爺一席談,老夫改了主意。”他直視盛霖聰,“老夫覺得雲州軍更適合他。”

盛霖聰微微一笑:“雲州可不比京都,軍旅生活更是艱辛。令郎錦衣玉食慣了,只怕......”

“無妨!”黃徵斬釘截鐵地打斷,“玉不琢不成器。若是連這點苦都吃不得,也不配做我黃家子弟!”

盛霖聰凝視黃徵片刻,忽而展顏一笑:“好。待我回雲州時,令郎可隨行。”

黃徵聞言,整了整衣冠,鄭重其事地深施一禮。盛霖聰依舊沒有推辭,坦然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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