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招地縣破敗的城牆終於出現在視野裡時,連見多識廣的蔡元貞都倒吸一口涼氣。
城門洞成了流民窩棚,惡臭撲面而來,幾個面黃肌瘦的百姓和二十多具屍身靠在牆根下,連抬頭看車隊的力氣都沒有。
“這......這還是縣城?”
趙觀瀾的聲音發顫,他想起從縣整潔的街道,想起集市上百姓衣服雖舊卻都打著整齊的補丁。兩縣相距不過百里,竟如陰陽兩隔。
黃土夯的城牆已經塌了好幾處,活像個豁牙的老者。
糧隊緩緩駛入招地縣城,街道兩旁的景象讓巡檢司的軍漢們都禁不住胃裡一陣翻騰。
破敗的茅草屋裡擠滿了流民,幾個瘦得皮包骨的孩子正在爭搶一塊樹皮,看起來齜牙咧嘴的模樣,像極了猙獰的野獸。
更遠處,一個衙役打扮的人正從一具屍體上扒衣服,聽到車軸的聲音,回頭看了一眼。
“這他孃的還是人待的地方?”
蔡元貞這個讀書人終於憋不住低聲露了粗口,他看不下去了,尋常的生離死別,在這個陝西的偏遠小縣城裡,看起來竟是如此的平常。
越是這樣,蔡元貞越覺得難受,胸口像是堵了一塊大石頭,呼吸都壓抑了許多。
“去年咱們從縣鬧饑荒時也沒成這樣。”
趙觀瀾沒說話,就攥緊了拳頭,死死的看著眼前的每一幕,他要把這些記在心底,至少在從縣,他們可以拼命保護好鄉親們。
蔡元貞已經跳下馬,指揮黑袍軍支起粥棚,鐵鍋剛架上,流民就像聞到血的狼群。
“排隊!工匠優先!”
巡檢司的兵馬大聲吆喝,用長矛杆維持秩序,但那些餓極了的流民從四面八方匯聚來的時候,已經有許多聽不清這些軍爺的招呼,只猙獰的口中發出嗬嗬的聲響,眼底貪婪,拼命嗅著瀰漫在鍋上的白霧。
張老三蹲在牆角,麻木地看著熱鬧的粥棚,這個五十歲的木匠已經三天沒吃東西了,懷裡還抱著祖傳的墨斗和鑿子,全家就剩這點家當。
他不是不想去擠一擠,吃一點東西,畢竟能活命。
可他已經擠不動了,他年紀不小了。
“老哥,會手藝?”
一個巡檢司的漢子走到他面前,蹲下身來,看著那些墨斗。
許是餓的久了,眼花耳聾,半晌,張老蔫才終於遲鈍地點頭,舉起工具給對方看。
“跟我來。”
巡檢司軍漢攙起他。
“我們大人要匠人,管飯。”
粥棚旁已經站了十幾個匠人,張老蔫領到一碗稠粥和半個黑麵饃,糧食不多,卻讓他手抖得差點打翻碗。
身邊傳來呼嚕聲響,赫然是鐵匠劉大錘正狼吞虎嚥,這人從前在招地縣很有名,打的鐮刀能用好幾年不捲刃。
身邊的匠人都是這般拼命吃著,惟獨一名匠人攥著半個饅頭,悄悄藏進袖子裡。
“慢點吃,別噎著。”
趙觀瀾走過來,掃視著這群匠人。
“到了從縣,按手藝領月錢,木匠鐵匠石匠都是一天二十文起,手藝好的再加。”
匠人們面面相覷。
石匠陳石頭咬著牙開口,似乎又因為畏懼,聲音逐漸變小。
“大人,真給吃的還給錢?”
周圍的匠人狠狠瞪了陳石頭一眼,又有些緊張的看著面前來施粥的恩人,生怕他們被嚇跑了。
人家肯給他們一口飯吃已是不錯,竟然還奢求這些恩人發工錢。
若是人家如今甩袖子走了,他們便再也沒有希望了。
“閻大人立的規矩,童叟無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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