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赴剛踩進穀場,七八戶人家的木門立刻被麥稈堵死。
這身讀書人的衣衫太像催糧的稅吏。
簷角冰稜扎進凍裂的土牆,底下還粘著半幅發黃的催稅告示。
閻赴看的心中悲哀,繼續向前行走。
小村的祠堂石階下蜷著個裹草蓆的老婦,懷裡抱著一個竹筐,突地滾出的東西在雪地上發出沉重聲響。
他低頭看時,才發現那是個凍成石頭的嬰孩,約莫幾個月大,已泛著青色。
閻赴靠近,蹲下,想扶老婦人起來,她突然以額搶地。
亂髮下的聲音嘶啞又尖銳。
“官爺饒命!糧真讓野彘拱完了!”
閻赴瞥見爛布早凍在腳踝上,只是默默的蹲下身,攙扶著老婦來到祠堂角落躲避冷風。
老婦人哆嗦的不敢抬頭。
這哪裡像個人?
他們早就不是人了。
世道幾乎將閻赴心底構建的最後一個漢家王朝刺的千瘡百孔。
“老夫人,稅吏經常來催糧食嗎?”
老婦人低著頭,畏懼的看一眼閻赴,渾濁眼淚大顆大顆滾落,踉蹌著撿回來被凍僵的嬰兒,終於嚎啕大哭。
“他們一日接著一日催收糧食,家裡的瓦罐空了,連衣服,鐵鍋也被端走。”
“六日光景,便來了四次!”
“一次徵糧比一次多,老婦的兒被抓去修建,九個月仍未回來,家中兒媳,已生生餓死了,沒錢買棺材,草蓆裹著,仍放在家裡。”
老婦人眼淚被寒風吹的凍在臉上,撕心裂肺的跪著。
“天殺的,天殺的......”
閻赴沉默著遞過去半塊餅時,老婦人只麻木的盯著外面的大雪。
距離宗祠不遠是一大片木架搭建起來的磨坊,只是如今風雪掀開了重重麥稈,只剩光禿禿的廢墟。
磨坊裡傳來破風箱似的咳嗽,穿單衫的漢子正把雪團往陶罐塞。
瞥見閻赴書生衣衫,突然抄起生鏽的鐮刀抵住咽喉。
“年初王典史來徵徭役,我爹就是這麼抹脖子的!”
刀鋒在結霜的胡茬上劃出血線,那漢子惡狠狠瞪著閻赴,牙齒咬的幾乎出血。
麥稈堆裡倏地露出三雙凍紅的眼睛,三個五六歲的孩子,正分食著帶毛的田鼠。
“我不是催稅的,只是一個過路的讀書人。”
閻赴的聲音溫和,讓中年漢子遲疑了許久,才終於放下鐮刀。
如何讓這個時代的百姓配合調查?
半塊餅就夠了。
“我叫李大山,是個農戶。”
“我爹......年初死的,他們說我家沒交齊糧食。”
“我家交了糧食的,多交了四斤多啊......那收糧的一腳踹在筐子上,糧食就差了好幾寸。”
“為何啊,我們已交了糧,為何不肯放我們一條活路......”
李大山終於是紅了眼眶,哭的泣不成聲。
這一刻,閻赴複雜看著這場雪,看著這個村落。
如今已是大明晚年了,這座王朝,暮氣沉沉,隨時可能崩塌。
無非一念救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