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斂容思索,半晌,緩緩開口:“整吏治,追賦稅,辦教育,定邊疆。”
“國富民強。”
話音微頓,張居正也旋即再度反問:“閻兄又想打造一個怎樣的山河?”
那一刻他期待看著。
閻赴笑了,沒說話,再度翻起書來,像是他胸有稻草,回不出這問題。
張居正深深看了此人一眼,而後轉身和新科進士喝酒。
翻書聲在喧譁行酒令中微不足道,角落裡的閻赴像是與一眾新科進士割裂成兩個世道。
桌案上,閻赴看著繁榮的十二里長街,他眼神一閃而逝閃過殺意。
閻赴低頭,看著這具破爛衣衫下的粗糙身軀,想著父母所說的二十年寒窗,報效家國。
想著借米度日的艱難,父親低三下四佝僂的腰桿。
想著每日種完田挑燈夜讀的母親心疼看著燈油,卻從不曾說什麼的神情。
想著和野獸在山間周旋,拼命保護田地莊稼的命懸一線。
想著為救鄉親,而被颳得血肉模糊的手足。
因為這些,才有了這樣粗糙的體魄。
才有了累累的傷疤。
難看嗎?
的確難看。
出身差嗎。
的確差。
可這些都是為大明,為這個心目中璀璨王朝留下的痕跡。
可大明嫌棄。
他笑著,目光灼灼,像是要刺透那些猙獰傷疤的皮肉。
果然不能和封建王朝共情。
....酒席一夜,直到清晨,天色未明。
今日是放榜之後的第二日,昨日御姐誇官,狀元簪花,何等風流。
按照禮部章程,今日便是進宮陛見。
眾學子成群結隊上殿,興奮等待自己未來人生命運的安排。
天色矇矇亮。
大殿寂靜。
於是首輔夏嚴首先說了今年學子乃大明之盛,而後話鋒一轉,開始提北方河套地區地區的蒙古部族襲擾邊陲,當精選名將,揚大明之威。
嘉靖皇帝讚許點頭,而後揮手,他現在不想對北方用兵。
“朕聞有感,天地良才,聚於此載。”
“眾卿平身,泱泱大明,共禳盛世。”
伴隨著臣子起身,每一名學子緊張無比,等待自己的分配命運。
嘉靖明顯對新科狀元李春芳的法天法祖之說極為滿意,他開口。
“二甲張居正授庶吉士,入翰林院。”
“三甲李春芳欽點翰林編修!”
閻赴都沒聽到自己被分配到何處,因為那位道君皇帝匆匆忙著去煉丹了。
但他也並非沒有去處,因為朝會結束,吏部將他直接下放到陝西一偏僻從縣,做為縣令的新科進士。
閻赴跪在冰冷大殿上,感恩叩謝。
低頭那一刻,額頭在冰冷石板上泛起潮意。
陝西。
邊陲之地,直面外族。
明末小冰河時期,赤地千里是此處,蝗災頻發是此處,遭遇劫掠是此處,人盡相食也是此處。
而這裡,還揹負著未來崇禎皇帝一次次加徵,貪墨官吏層層下派的三餉。
陝西是農民軍造反的好地方。
閻赴想到自己的姓氏,歪著腦袋。
好吧,闖王,閻王,都一樣。
反心已起,便不可再被遏制!
當下了朝會,天空陰鬱,三月飄雪,十二里長街地上還有百姓飄帶,閻赴一襲素色長袍顯得有些突兀,其他人或允准騎馬,或三五成群,唯獨閻赴一人伶仃走著,天空惡風裂疾,吹得他長髮散落飄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