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忠晏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蕭惟安走了進去,將院門輕輕合上,目光緩緩掃過這一方小小的天地。
院子不大,一主兩廂,屋脊略低,窗欞舊裂。
正屋門楣上掛著一塊寫著“靜遠齋”的匾額,字跡蒼老,早已被風吹得褪了顏色。
他走進堂內,手拂過桌邊,確實打掃過了,並無灰塵。
他緩緩坐下,唇角輕輕勾起。
年幼時,自己常年與父親居於蕭府下處,聽命於蔣管家的安排,哪處空著便往哪處歇腳。
一年搬動數次,已是家常便飯。
春天在柴房隔出的耳間,夏天住到馬廄邊上的草棚。
春日雨大,屋頂漏水,他們只好用瓦盆接水,再裹著破被子擠著睡下。
“再忍幾日,等屋子修好了,咱們便有地方住了。”父親經常這樣哄他。
但父親口中的屋子,卻遲遲未能修好,長大了,他們依舊只能如此四處搬遷。
那時候,他最大的願望,不是出人頭地,不是金玉滿堂,而是,有一方小院,獨屬於父親和自己。
如今,這個願望終於達成了。
可他身邊,卻再沒有那個深夜給他蓋被,自己餓著肚子,卻把能找來的吃食都留給自己的父親了。
喉頭滾動了一下,他抬手抹去了滑下臉頰的淚水。
“可你資質實在不堪,文不成武不就,若讓你出任仕途,豈不叫人笑我蕭家無人?”蕭正山的話迴盪在耳邊。
資質不堪?
這偌大的蕭府,除了父親,再無其他人知曉,他兩歲識字,五歲過目成誦,尤其擅長演算。無論什麼賬簿,他隨手翻過,便能說出筆誤與數差。
一次父親幫管家整理賬簿,一個賬本上少記了一筆他人的欠銀,他不過翻了一遍,便把數字算了出來,還說那人並非兩月未曾還錢,明明這裡有一筆數字相同卻對不上的,定是記賬的人入賬時記到了別處,因此才導致賬面失衡。
父親當時拍了拍他的頭,眼中閃過一抹驚訝,卻低聲囑咐他:
“安兒,這樣的事情,在我面前說說就好。旁人面前,斷不可再提。”
他不懂,仰頭問:“為什麼啊,父親?”
父親沉默了許久,才道:“因為咱們在這府中……你太聰明,便會招人嫉恨。為父為你起名惟安,就是希望你一生安穩。”
從那以後,他便開始藏拙,認字不能快,記事也不能全。
他始終在人前裝傻,裝笨,連最簡單的《三字經》,《千字文》都背不全,這才換來族中那句“蠢材”。
但他記得。
所有人給過他們的冷眼和白飯,他一筆一筆,全都記在骨子裡了。
終於,他有了自己的門,自己的屋,自己的燈。
他的指尖在桌面一頓,目光一寸寸冷下去。
“父親,咱們真傻,太傻了。當真以為,只要忍,便能換來一世安穩。”
“孩兒不會再忍下去了,如今,該輪到他們還債了。”
“再等等……再等等便好。”
風吹動他的衣襬,陰影中,他的眼中一點點凝出銳利的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