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如棠看了他片刻,顧懷瑾聞她久未言語,抬起頭來,與她目光一觸,便立刻避開。
他剛剛確是一時衝動,此刻心中忐忑不安,與葉如棠清澈的目光相接,只覺心跳陡然加速,卻聽到葉如棠輕聲道:“本宮知道了。”
顧懷瑾一揖到地,待葉如棠走開,方才站直了身體。
只見她背影婀娜,纖腰一束,行走於夜色中,嫋嫋婷婷,竟不似真人一般。
顧懷瑾更加心神盪漾。
那張臉,那雙眼,分明便是昔日的昭和。
眸中清波盪漾,澄澈得能照見世間一切,竟讓他生出縱身躍入的衝動。
你若真是昭和,必會如她一般純善慈悲,不會袖手旁觀。
葉如棠回到房中,魏嬤嬤為她解下披風,夜深露重,指尖輕蹭到一抹微涼的溼意,讓人忍不住手指一抖。
她坐在桌前,魏嬤嬤端來一杯熱茶,捧到她手中。
她指腹貼著瓷盞外壁,細細摩挲著那一圈暗紋,目光落在霧氣氤氳的茶麵上,若有所思。
魏嬤嬤站在一旁,欲言又止了幾次,還是忍不住開口,“娘娘,適才顧大人那番話,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她輕抿了一口茶,熱氣沿著喉嚨緩緩流入腹中,卻驅不散心頭的寒意。
她低頭思索良久,“嬤嬤有話,不妨直言。”
魏嬤嬤看著她,眼中多了一絲擔憂,聲音也壓低了些許:“娘娘,顧大人原是驃騎將軍,軍功赫赫,後又為皇城司指揮使,掌京畿巡防、緝密之事,深得陛下信重。”
“他若當真憂心,大可自行上疏,何必……借您之手?”
葉如棠神色未動,慢慢將茶盞放回桌上,指尖輕觸瓷面,發出一聲輕響。
魏嬤嬤見她不語,更是忍不住嘆了一聲,語氣也急了些:
“您如今獲封郡主,既得皇上寵愛,又得太后青眼,聖眷優渥,好不容易才熬到今日這一步。“
“何苦為了這些與您不相干的事去觸聖上的逆鱗?”
她頓了頓,咬了咬牙,“陛下那性子,一向果決,殺伐決斷,任誰都勸不得的。”
“娘娘若當真進言,恐會惹禍上身。”
“不僅未必能保得下那些人的性命,還會惹得聖上離心,得不償失啊,娘娘。”
屋內陷入短暫的沉寂。
案上的香燭輕輕跳了一下,發出“噼啪”一聲微響。
葉如棠的指腹仍搭在盞邊的瓷胎線上,緩緩撫過那道如流水般的暗紋。
她輕笑了一聲,“嬤嬤所言,很有道理。”
“只是……”
她頓了一下,望著茶麵,語氣溫柔得幾乎像是自語。
“若人人皆只看眼前利害,只想如何保全自身,而袖手旁觀,便如同醫者見疾不治,終令小痾成膏肓之患。日積月累,終有一日,那真正的厲害,便唯有陛下一人面對了。”
魏嬤嬤一愣。
葉如棠的話並不重,卻一針見血。
她忽然想起今日佛殿之上,眼前女子那一聲“是蠟”,一語驚動眾人,撥開迷霧,破了當時的危局。
此時回想,竟覺得後脊發涼。
葉如棠一介後宮女子,無兵權,無家世,卻能夠僅憑一雙眼,幾句話,便將風向翻轉。
魏嬤嬤目光漸漸肅然,心中敬服,向她恭恭敬敬行了一禮,“老奴,明白了。”
葉如棠將茶盞推的更遠了一些,抬眼望向窗外,忽然覺得,今夜,格外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