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家世,性格門第,猜這兩人日後八竿子打不著,謝承並未多言,轉問道:“尋我何事?”
宋雋看那兩汪淨水從自個兒身上緩緩退去,漫延至謝承身上,一瞬華光泠泠,雙目生輝,雀躍道:“有的有的。”
渟雲又躬了躬身,“去年你不是說,如果我想要一些無垢藕,就要等來年早點尋人定。
我前兒個數過銀子,還有五百來兩,應該夠了,請你幫我買一些吧。”
話落丹桂拿著團扇從走廊處追了過來,小聲喘道:“娘子,日後可走的慢些。”
謝承記起去年自個兒是說過此話,但當時說找人尋,並沒許諾是幫她尋。
比起這個,他看那拿扇的女使,猶豫道:“丹桂?”
謝老夫人身邊的女使,家裡上下都見過,只記得不那麼清楚。
丹桂被攆出去時闔府上下發了話,自是人人知道,丹桂回來時,不過後宅幾個管事間相互交代了一聲,謝承求學在外,更是無從聽聞。
他不是惦記這個女使,而是....居然真有人能把老祖母攆出去的丫鬟再弄回謝府,還堂而皇之帶在了身旁伺候?
“哎。”丹桂下意識應聲,反應過來是謝承喊自己,連忙屈身下拜,“公子...”出口便知不對,又換了對家中少主君稱呼道:“大郎君安好。”
話裡只覺喉間喘息愈重,像是驟然遠離了冰塊,四面八方烈日猛地燒到五臟六腑,丹桂壓著嗓子處意外狂喜,輕問:
“郎君如何,記得婢女名字呢。”
“什麼是無垢藕。”宋雋插話,全無半分體貼那姑娘焦灼心思。
渟雲不喜外人,尤其不喜宋辭,瞥了他一眼不肯言語,謝承確認是丹桂,隨口道:
“哦,以前在祖母處見過你,聽得你離了府,沒曾想又回來了。”
說罷轉向宋雋問,“你不知道無垢藕?”宋家門楣,比謝府還要闊些,年歲過下來,總該遇到聖人幾回賜。
“藕吃的多,不知你說的哪一個。”宋雋道。
聽他口氣,沒準見過,渟雲這才輕聲回話:“是長的像玉,煮熟了也很白的那個。”
“就是淖縣產的天家歲貢,去年冬臘,承蒙聖人濃恩,家中得了些。”謝承瞟了眼渟雲,一副長兄架勢:
“你倒真惦記著,給祖母知曉,說兒孫小小年紀這般靡費做派,壞了德性。”
“正是知道,我才來尋你的。”渟雲略偏頭,謝府呆了大半年,她也瞭然行事規矩,用物重工不重奢,用人在繁不在力。
不巧這藕是個奢侈物,若去求謝老夫人採買,定是要被言語打消,渟雲特解釋道:“銀子不是我來了此處攢的,本就是我師傅的。
取之於她,用之於她,並無逾禮之處。”
“哦,是吃過這東西,是不是歲貢無人說起啊。”宋雋在桌沿邊上輕磕著扇柄,笑道:“我去給你找找,包有所得。”
“當真?”渟雲喜道。
“比珍珠還真,不過既然是冬臘月才有的東西,估計八九月才出訊息,備好你的銀子,千萬莫要再找他人。”宋雋笑的雙眼眯成一彎縫。
“這個..”謝承敏銳察覺宋雋不懷好意,還想說和,渟雲道:“一言為定,我認得袁娘娘,你尋到了就告知長兄。”
說罷轉身往廊簷下跑去,丹桂在旁臉漲的通紅,見兩個公子哥兒再無眼角餘光分給自己,一提裙角告安後去追了渟雲。
亭子裡謝承奇道:“你不是說沒見過,如何又說吃過,還要應下這事?”
“是沒聽過,不是沒見過”,宋雋懶懶往後一仰身:
“我爹是個糙武夫,如何比得你這頭名堂多,吃個藕還要安個雅名,聽得我一頭霧水。
白藕麼,我見過幾回,下次交代煮飯的嫲嫲留些給她就是。”
謝承霎時明白過來,宋府是見的多了不足為奇,廚子洗洗切切當個蘿蔔白菜就上了桌,哪似謝府以前罕見,方有謝簡吃之前還得吟兩句。
京中和謝府情近的,應該還有祖母舊交張太夫人家能如此闊氣,只那是祖宗輩的內闈情分,兒孫年齡各異,往來較少。
謝承端了茶碗道:“不是說心狠手黑脾性差,如何還幫上了,我家尚有幼妹一雙,不好厚此薄彼。”
宋雋摺扇一開,齜牙笑道:“你家另一個幼妹也有五百兩銀子藏私?”
十五六歲兒郎在家中還靠著領月銀過活,縱是所用物件價值不菲,哪個正經公子哥兒能拿去變賣了充作花銷不成。
這送上門的五百兩,廚房撈兩節菜頭就能到手,“不來不知道你這闊氣,把我那房裡上下翻遍,能湊出十兩碎錢。”宋雋朝著謝承搖了一扇子:
“誒,算我花的不夠仔細,給漏下了。”
謝承半晌無語,手中茶碗重重擱下,晃的杯中甘霖飛濺,宋雋起身避過,笑道:“走了走了,一會課業遲了。”
回房路上,謝承猶不放心,想自己書房一摞澄心紙說不得貴重,畢竟渟雲有一箱。
可案几上那御賜八寶蟾蜍,當日問她要說捨不得,到頭來還是在自個兒桌上日日金光大冒。
到底拿人手短,與宋雋大致說罷渟雲來歷,謝承特叮囑道:
“我知那藕難得,採買免不得價高,故而與她說的貴重,可你若是從家中隨手拿來,不要欺她年幼。”
“和搖光一般大,算什麼年幼,罷了罷了,童叟無欺。
不是我誇口,除了我這,管保別地五百兩翻倍也買不著,貴賤高低,”宋雋扇指謝承,又指回自個兒,“你我說了能算?”
話還真是這個理,世道兩極,十戶手胼胝,鳳凰釵一隻,常人苦心搜求,未抵達者隨口一句。
至於藕本身是貴是賤,哪論的到謝承定價,他自收聲,隨著宋雋回了課房。
裡頭佈置仍與兩月前無差,只因著宋爻門生在此授課,新增了幾個面孔。
渟雲與纖雲仍在後座,區別在於襄城縣主沒來,原還想當面道謝,這沒見著人,又愁那一箱紙的因果。
晉王府回的話,說是體恤下人,三伏暑熱,不益奔涉,或然別有他意,謝簡無從揣測。
倒是謝老夫人插花時與曹嫲嫲閒話道:“不來就不來罷,太子未定,郎君本就不益和幾個王爺行走過密。
朝堂上和諧些,夠了,瓜田李下,又不單是說給婦人的,宋府那頭...”謝老夫人若有所思,良久再沒開口。
崔婉坐在一旁,倒沒閒著,綵線繞了兩三個活釦絡子,又拿各色火石碎粒串了流蘇扣。
進了六月就是伏,三伏時節要在腰襟處掛個自家晾的伏姜,俗話說是騙著天上太陽,免的酷暑再曬傷了小兒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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