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太夫人目光猶疑難定,看窗外月,再看庭前風,不日秋將來,霜過雪又添。
彷彿人越老,光陰走的越快,摧枯拉朽把身邊一切都捲入洪流呼嘯而去,怎麼追都追不回。
她略張著嘴喘息聲重,眼窩湧動不能自已,起身掩面要離開,柺杖都拿不穩。
隔斷外張家女使連連埋怨,“怎麼此處連個熱茶都沒時時備著。”
大家都是伺候人的活計,誰問的著誰的罪,丹桂默默倒掉已經活開茶葉的頭泡水,又注水起二泡。
陳嫲嫲不懂下人爭執,嚷嚷道:“是咱們這的姐兒不用茶,就愛喝口素的。
這大熱的天,那誰肚腸裝的下滾水。”
謝老夫人已算老友肚子蛔蟲,特將房間安排在渟雲隔壁,想著身為長輩,傳喚一聲,人就能過去陪著。
這作主家的都沒想到,大晚上張太夫人能竄進渟雲房裡賴著不肯走,底下哪能猜著。
尤其是這屋子裡伺候的才買進來不足一月,丹桂算是伶俐,看見人進門立馬傳了滾湯,偏裡間話沒說上兩句,張太夫人喘上了。
可那茶葉又不是丟進壺裡就能喝,嫌慢該回隔壁房拿去,兩人忙裡忙慌端了碗,進到裡頭,正看見張太夫人起身要走。
老祖宗大病初癒,身子骨一直不太利索,但凡有個磕絆,自個兒身家性命難存。
張家女使再顧不上茶水,轉頭塞給丹桂,丹桂下意識要拿,滾茶飛濺燙的手一縮,粉彩童子戲蝶圖的茶碗掉地上,一瞬摔的粉碎。
如此大動靜,張太夫人恍若未聞,腳底虛浮伏在女使身上掩面喊:“走.........快走。”
屋內無有旁人,定是謝家小娘子胡言亂語生事,女使蹙眉看向渟雲,卻見她身後燈影幢幢,群仙磅礴,神鬼在其上。
“哎呀。”陳嫲嫲跟著進來,不知是該撿地上爛攤子,還是該去撿一老一少爛攤子,這是咋了?
渟雲站在原處,不解看著張太夫人佝僂背影,想自個兒剛剛該是沒說錯什麼,以往師傅說的就是這些。
她也看了眼窗外圓月,彷彿說了這一遭,自己內心都清明如許,不該有錯才是。
縱是而今尚未得道,愛恨嗔痴難免,但是,世上雖無常照月,人間自有再來春,且由著昨日事過去吧。
“張祖母。”渟雲將那鏤空葫蘆捏進手裡,小跑幾步追上張太夫人想問究竟,外頭聽見動靜的張府丫鬟婆子全數湧了進來。
劉嫲嫲是在去年張家別院的“開爐”聚上見過渟雲的,那會還打趣菩薩下凡落到了謝府屋裡。
她知張太夫人頗喜歡這個小娘子,必不是渟雲有所得罪。
現先一手扶了老太太,另與渟雲道:“小菩薩莫怕,你張祖母是天晚累著了,咱趕緊睡了,明兒個再尋她玩。”
“那好吧。”渟雲住腳,等人走出段距離方隔著幾步追隨,親眼看著人把張太夫人攙進她房裡。
“哎喲,燙成這個樣子。”陳嫲嫲收拾了地上碎瓷,看丹桂捂著手,一把掰開,四五個指節一片紅。
“這些個夫人娘子就是怪,火辣的天不要涼的...”她自絮叨,丹桂痛且急,淚眼呵斥道:“你閉嘴。”
“我看看。”渟雲上前道。
丹桂越發委屈,那張家女使欺人,自己伺候的主子連句話都不肯討。
她抽泣伸出手,渟雲拿著翻看,稍稍鬆了口氣道:“還好,不嚴重,看著不會起水泡,只要找...”
話說一半,驀地住了口,丹桂氣道:“找什麼。”那是給人往嘴裡喝的水,能燙出水泡還了得?
“找點訥會........紫草.”渟雲遲疑道:“虎杖金銀花...”
以前在觀子裡也有不小心燙傷,俱是尋些草藥有的搗漿,有的煮水,有的浸油,或塗抹或裹敷,很快就會好。
但現在謝府,說一樣沒一樣,叫她為難好久。
丹桂已氣的七竅生煙,抽手離去,“我去找藥膏。”
“是該找藥膏,那個塗一丁點手腳都冰了,好使的很,就是千兒錢才拇指點個罐,也就這大人娘娘處使得。”
陳嫲嫲兜著碎瓷心疼,“這也是百幾個錢沒了。”
渟雲回神,想是來了謝府,藥草都在紙上虛畫,再沒采過,她看向門外,偌大的一個院子,好幾壟土。
“咱們怎麼不在外面種點藥草呢?”她問站在一旁的簪星。
以前的簪星走了,謝老夫人又撥過來一個,相同的名字,相同的叫法。
簪星噗嗤笑道,“娘子要種什麼呢,問過老夫人,多是可以的。”
兩人對話恰好被折回來的劉嫲嫲聽見,她是得了張太夫人交代,擔心嚇著渟雲,特來與她說一聲。
劉嫲嫲道:“你張家祖母有個孫女生病去了,念想的很,你倆長的像,她看你看的久了,又記起那傷心事,並不是你犯了過錯。”
“哦。”渟雲點頭道:“這樣,生老病死皆在無常,還請張祖母保重自身。”
劉嫲嫲笑笑摸了摸她腦袋頂,轉身退出門外。
謝老夫人房裡曹嫲嫲回過話,謝老夫人笑道:“不怪我,她當真這麼說?”
“簪星在外面聽的明白,一字也沒漏的。”
“這老的倒不如小的通透,怪我又如何呢?”
第二日並不如劉嫲嫲所言可以找張太夫人玩,老祖宗連早膳都不肯正經用,吃過兩盞果子茶並一塊軟餅就敲著柺杖大聲喊走。
“昨兒個要晚宿,今兒個要早走,”話雖如此,謝老夫人沒做挽留,吩咐底下撿幾樣府中新作的蜜餞果子裝在食盒裡算是禮行。
“那個我不愛,算了算了。”張太夫人轉頭問渟雲,“去年你給我那兩筒,竹子裝著的,蜜橘子,今年可還做,再勻我些。”
渟雲迷糊答:“今年沒有了,我沒地兒收蜂糖,也尋不著草藥。”
往常她還沒起呢,謝府不禁姐兒困懶,允許睡到辰時中,今兒為著張太夫人,底下丫鬟提早叫了人起來。
“有的有的。”謝老夫人心知肚明老友是在替渟雲鋪場子,“她要做龍肝鳳髓,我也海里山上給她尋了來。”
再等將張太夫人送上馬車,渟雲清醒許多,回院路上問:“謝祖母,我可以在院子裡養些草藥嗎?”
“有何不可呢?”謝老夫人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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