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儲位空懸,則禍機伏焉,恐蕭牆之患,內外之憂。
適逢春首吉旦,宜安天下。”
於國於家,該立太子了,其人選,論長序論君恩論臣心,皆非晉王莫屬。
這對謝府來說是個好訊息,謝簡與當今中書平章事範瑀首當其衝,是朝中人盡皆知的晉王黨。
因此謝簡更是盡心盡力,力求說服聖人在大考之前落詔加冠,正式冊封晉王為中宮太子,即刻執掌司印,主理今年科考一事。
如此上任便有政績,又與新科文人結交,將來也好順利繼承大統。
父在金殿日夜勞心,府中兩個小郎自然也是夙興夜寐,謝承更是不敢怠慢方寸,吃宿都在書房,晚膳也與幾年前一樣再不往謝老夫人處。
昭德五年二月二十晚,謝簡與時任中書舍人楊朔一起出聖人書房,兩人皆是大考監禮官,這月餘都宿在禁宮官苑。
同行一段,見左右無人,楊朔朝著謝簡拱了拱手,悄聲道:“提前給謝大人道喜了。”
“喜從何來?”
“大人何必揣著明白裝糊塗呢,聖人已經擬了詔,屬意晉王,明兒早朝,估計就有旨意,以後.......”
楊朔話沒說完,看見有走廊盡頭冒出個兩個端著茶盤宮人,立時住嘴,只笑笑搖頭撣衣往前。
謝簡暗暗喘了口氣,跟著走的四平八穩,以後只要自己沒犯殺頭的罪過,此生就該是順遂了。
縱今中書門下還是範瑀為首,但他年事已高,退在不日,等晉王即位,恰和一朝天子一朝臣。
兩人和宮人擦肩而過,回了住處洗漱歇下。
下旬月偏,春星寥落,四更時分,突聽得床門外有人聲躁動。
謝簡迷迷糊糊,初還以為自個兒聽錯,禁宮之內,白日尚不得喧譁,晚間何來聲高。
翻了幾個身,聽那躁動還在,疑惑坐起,看見窗紙上時不時有人影急走而過。
謝簡霎時心驚,披衣下床行至門口,拉門撞上夜間春寒料峭,再看門外走廊已站了好幾個同僚。
他連問三四個人,皆是一臉心急火燎,都說不知緣由,直四刻半有多,才見個隨侍內人躬身奇怪過來。
說奇怪,是他走的碎步,偏又走的極快近乎小跑,竟分不出他是急還是不急。
走到一眾官宦前,也不直接宣話,而是一個個附耳慢慢告知。
謝簡站在最末,且看見那些聽了私話的同僚目瞪口呆,又奇又怕,等的焦急如焚。
禁宮這般嚴防死守的能有啥事?刺駕?篡位?奪嫡?
好不容易等內人走到面前,偏臉將耳朵湊上去,聽到的是,“各大人先往宮門去,天一亮回家歇著,敦肅太后薨了。”
謝簡嘴巴張的比所有人都大,敦肅太后是先帝貴妃,聖人生母,倒也年過古夕,但素來身子硬朗。
一朝一夕之間,這就沒了?
內人來傳的話,謝簡也不敢問是真是假,轉而與眾人往宮門守著等天明後回了謝府。
辰時未盡,禁宮喪鐘敲響,日月歸天,是令臣民舉哀,天下縞素。
愕然的不止謝簡,謝承更是呆在書房,國之重孝,禫祭為期,約三年之內,百廢不興。
雖不至於此,但今年的科舉肯定是不會開,明年,後年,究竟哪一年,非聖人無以論斷。
他握著手上書本,好像是渟雲院子裡那些藕,隨著春水流到自己腿上,帶動早就已經好透的舊傷隱隱作痛。
數日之間,唯有桌上已經快要見底的一罐子苦菊勉強能消得些許。
時也命也,怪不得他,行也禍也,若非他當年,何至於此。
等敦肅太后治喪事宜一切妥當,已是年五月,謝府又添麟兒,說來還是謝簡力有不逮,通房養好幾年了,才堪堪添了這麼一個。
雖是庶子,到底是自身血脈,謝老夫人也是許久沒見過嬰孩,抱在懷裡捨不得丟。
國孝期間,慶賀不得,私下稟了戶部,懷胎是在年前,主事的官兒瞭然,依舊給了那通房一紙妾書。
昔日崔婉最是柔和,而今風霜幾年,多了些許尖酸相,謝簡與謝承,就更添生分。
渟雲亦知謝承科舉落空,當初短短几日之內,瘦的像變了一個人,雙月過去,還是沉默不肯言。
院裡虎杖已長的齊人高,架子上的忍冬囂囂欲放,張太夫人送的那兩人參總算在這幾年發了新芽,貌似大了一圈。
她將那些虎杖尖採摘,淘洗乾淨放進藥缽裡搗爛成漿。
再小火慢熬,等幹了水氣變得粘稠,便倒進芡實粉裡攪拌均勻蒸熟,往模子裡凝結成膏。
又切成指甲蓋大小的塊,裹了篩過的糖分,收得滿滿兩罐。
看初夏欲來,將備好的銀票收在曾經謝承送她的那隻素木盒子裡,與丹桂一起往書院尋著了謝承。
“宋六哥許久沒來,今年你能幫我尋些藕嗎?”渟雲把盒子和一貫虎杖糖膏放在桌上。
謝承目光緩緩移到她身上,一時沒答話。
“事本就有所成,有所不成的,何必執妄,你又不修因果,難過幾日,就隨它去吧。”這事兒似乎不該自己來勸,她有糾結甚久。
但那個藕今年還是該買,而長兄謝承這幾年,實則對自個兒還算照顧。
若有必要,她甚至能給他念幾篇經文。
“如果我不呢?”謝承笑道。
“那你能不能替纖雲尋兩隻蟈蟈來,今年搖光不在,沒人替她尋。”
“你怎麼不替她尋?”謝承拿過罐子,揭了蓋看裡面是黑不溜秋塊狀物掛白霜,應該是糖,糖也掩不住一股清苦氣。
味肯定在何處聞過,“這是什麼?”他問,又自嘲清絕居士的密友,有什麼蟈蟈弄不到。
“我不好給她,她未求我,而且崔娘娘不甚開懷,我若給她,我是個外人,贈她玩物,藏有禍心似的。”
渟雲指了指罐子,“是虎杖,我做的.......”
謝承如被蛇咬,快如閃電抬手,罐子在地上砸的“噼啪“一聲,碎片四濺,渟雲跟著捂了臉,半晌才拿下手不安道:“我........”
道家行事,往日如何不可改,何必悔它,來日如何不可知,何必懼它。
她特拿了這個來,就是想好生與謝承說道說道,餘生長的很,多的是機會。
“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