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謝兩家各佔一半理,依著宋府姚大娘子的話,急公好義可嘉,依謝府的家訓,事急從權要罰。
若急就可以言行無狀,視規矩法度無物,那臣以急犯君,子以急犯父可否?
曹嫲嫲傳話甚是嚴厲,“娘子物件都得查檢一番,別留著外物擾亂心性。
立春之前不得出屋門,輕衣簡食,晨昏定省,抄足女書,老夫人要過目的。”
當日跟著的丫鬟婆子一概沒能倖免,月例年賞扣的乾淨,至於丹桂和辛夷兩個貼身伺候的,更是一同被禁足。
曹嫲嫲說完了話,將房裡人盡數叫走,僅留了渟雲三人,茶水飯食按時遞送。
山上帶回來的幾枝梅花還在烈烈放,辛夷站在旁邊眼角通紅要哭,丹桂雙手合十笑出聲連唸了數聲“菩薩保佑”。
“記得蘿蔔要搬到窗臺見光就行。”渟雲無所謂出不出房門。
算算日子,冬至一過,大寒小寒便是立春,沒多少天,到時候還能趕上除夕歲錢。
至於蘿蔔,是張太夫人送的兩盆人參,冬培炭,夏堆冰,養的新葉亭亭。
“錢也沒事,我賠給你們。”她與丹桂道:“你先替我貼著。
今年宋..宋家六郎沒給我藕,等我能出去了,該把銀子要回來的。
要不回來,我就明年再還你。”
人非木胎,哪能真個無有喜惡,宋雋那廝不與袁娘娘走就算了,還倒打一耙,渟雲再不願叫人做六哥。
也就是他還有點骨氣,沒把么娘和自個兒供出來,不然連“六郎”這稱呼也混不上了。
年歲過往,心性長了許多,不再如幼時隨意,渟雲特補了一句,“你倆先拿著,旁人等事過了,悄聲些補。”
丹桂逃脫生天格外歡喜,壓根沒關注渟雲語間變化,想那錢確實該要回來,一口答應道:“沒問題,借給你。”
兩人再勸了辛夷,渟雲如常往書案前坐著抄書,醫書是書,女兒書也是書,抄哪樣都不耽誤她打發時間。
唯一掛唸的,是本來打算回來後再找謝承或者陶姝,看能不能趕得及換個人買藕,現被禁足,徹底斷了指望。
哦,為數不多的炭餅也被蒐羅走了,這兩年沒有盈袖給果子和花油,做不成新的,至此房裡蘭摧香折。
算不得大事,反正年年也沒等到師傅,渟雲偶有介懷,便去撥弄桌上倒扣著的三清鈴。
短聲並長聲,聲盡便是春,果然趕上了討歲錢。
解了禁足出來第一樁,就是要找宋雋把銀票拿回來,但春闈在即,她不敢去書房打擾謝承,只能先按下心思。
不想謝承主動遞了話過來,附上銀票,說去歲宋雋還是遞了一籃子藕到謝府,奈何謝老夫人發了話,東西沒能送到渟雲處。
停雲不置可否,既不願意再承恩情,到底又感激宋雋沒出賣么娘,也不知袁娘娘如何了。
答案來在年初六,宋頏攜妻子往謝府走動饋歲,過往師生情誼,袁簇以考校箭術為由,將渟雲拎到了謝府哥兒們練習的地方。
打發掉跟著的丫鬟,兩人隔著幾步遠四目相對無言,終是袁簇邊先不滿道:
“你個蠢貨,知道他那天行事,你往外跑什麼,不會躲屋子裡拿個殼蓋身上啊,這不就跟你扯不上關係了嗎?”
手上弓沉,渟雲從桶裡將箭矢往外拔,“我怕很多人跟著他,他出不去啊。
如果他走不了的話,可以以找長兄為由來謝府,稍微躲藏一陣,馬車停在門口,我找人把車伕引開一小陣,這樣我就能帶著他出城。
他那年還說要與你回涼州,怎麼去年就不肯走了?你怎麼又回宋府了。”
“你蠢死算了。”袁簇彎弓張滿,寒光正中靶心。
聖人年老,朝局動盪,東宮空懸,晉王和齊王你爭我鬥,燕王韓王虎視眈眈。
宋府深得聖心,倒不怕捲入陰謀詭計,就怕誰生了吞天膽,兵戈暗起明火執仗。
此番境地,宋頏執掌京中武戍,早已不是當年小小外門都虞候,現任職內城殿前馬軍司指揮使。
權責在手,守的不僅僅是皇帝,還有宋府滿門安危。
故而宋雋非投父棄娘,實是架不住祖父日夜叮嚀大局為重。
袁簇尊重宋頏的所謂大局,三年前抽刀斷水遠遁涼州。
然這次回來,宋頏並未尊重她的“此身赴山河不赴龍椅”,以渟雲作要挾,強行將人困回了京中。
還好搖光也是十五六兒郎,不會在涼州夜夜哭著要娘,倒黴在襄城縣主長到了十六七,正要找個新的娘。
宋府文武俱有,正是晉王拉攏物件。
“大局為重。”袁簇懶得說透裡頭彎彎繞,與渟雲笑道:“你我輕啊。”
重者連阡陌,輕者無立錐。
孝光三年春,院裡虎杖剛冒了淺芽,謝老夫人院裡芍藥進來,剛逢著丹桂拿了瓢在潑水,笑道:
“快叫你屋裡娘子,她山上師傅觀照道人來了,在老夫人處坐著呢。”
“是觀照道人?”丹桂大驚,把瓢扔回桶裡,砸的水花“哐當”四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