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不長東

第75章 鬼神

“那也是。”渟雲慣來不疑身邊人說啥,當即洩了力道,乖順跟著走,“也沒事,物過不留念。”

“那你那會在房裡發什麼呆,知道是他傷疤還非要過來。”丹桂不想緊著那話頭一直掰扯,另問了句。

“嗯~”渟雲抿嘴將嘆息哼的老長,雙手捏著銀票往空中舉起,邊走邊道:

“傷疤也得掀開了才能治啊,我想給他念幾篇經文也是行的,學學祖師。

可等我看到長兄,覺得難過,祖師說的也不好使啊,就像我看到么娘也很難過,還有襄城縣主,他們都是。”

“難過什麼。”丹桂嘟囔道,沒說“你可難過難過你自個兒吧,那三人誰誰誰不比咱們好過。”

謝承是暫無功名,主君肯定有氣,難免苛責。

陶姝也就吃素慘點,人簡直都快活成公主架勢了,不對,她成了太妃義女,本來就是公主,聖人沒給封號而已。

至於襄城縣主,真正的皇親國戚,論的到誰替她難過。

“天下人人都難過,怪不得師傅總說紅塵難解,我看長兄夙興夜寐,必有萬千舉子也是懸樑刺股。

生老病死無常事,過錯明明不在他們身上,只因太后殯天,就要叫九州四方諸人苦心東流。

不過,聖賢也不行,書上說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為何天下事不由天下做主,要由一家之言。

雷霆雨露,喜樂.......”

“你快住嘴吧。”丹桂打斷她唸經樣咕噥,再念下去,別人不知道,但自個兒倆人一定再不會難過了,因為人死透了。

夫孝者,百行之冠,諸善之首,人倫之至,君為天下父,焉有不孝之理?

“大郎君說還會叫宋家二郎幫你尋藕的,叫你別掛著了。”丹桂記起這個。

“哎呀。”渟雲霎時將銀票捏回手裡,喜的一蹦,轉而步履輕快往院門,不忘問:“那他幫纖雲找蟈蟈嗎?

不找的話,我也想辦法找找,養在咱們那,別叫崔娘娘發現就是了。”一院子草藥,藏個蟈蟈容易得很。

謝承站在窗前,看院中柳木新發,攪動五月驕陽,水綠薄衫從中過,鵝黃拂嬌掠影走。

直到裙角翩躚出門,手心汗水將攥著的糖塊浸的又黏又膩,他還在想那場縱馬失蹄。

渟雲對謝承處境其實洞若觀火,而今謝府唯謝簡身在官場,近年最大的指望有二:

一則兒子登榜,二來晉王加封,結果時運不濟,雙雙落空,且不知何時才有眉目。

總不能叫聖人剛死了老孃,文武就勸“你也活不長久,趕緊立個太子萬全些”,這就不是諫言而是逾越了。

何況孝期之內,如何給新太子加冠慶賀呢?

謝府肯定不能怪晉王沒努力點早早當選,太后死了也不能說死的不對,士大夫為天家守孝更是古今禮制違不得。

那二兒子湊巧碰上也沒辦法,錯處都堆在了謝承一人身上。

倒不是她深諳朝堂,而是苦悶的非謝承一個,另有襄城縣主日夜不平,本來晉王若被加封為太子,她就成了郡主,沒準過幾年尚公主也未可知。

奈何皇奶奶突然撒手人寰,父親仍是個閒散王爺,眼看自個兒年近及笄,不知要被輕許何人。

金印煌煌未入手,世事洶洶來無情。

以至於這兩月渟雲再往晉王府,襄城縣主興致缺缺,只道“劍一人敵,不足學,師才無堪用,賊遁帝王州”。

渟雲猜她說的是袁簇,以襄城縣主地位,定然知道袁簇是偷離盛京,至今未歸。

師傅箭術登峰造極,要靠做賊夜逃。

文如何,武如何,無兵無權,手中劍也只得一人敵而已,父親成了太子才能養親兵,郡王什麼都不是,更不要說區區一個縣主。

唯一高興的,好像只有陶姝,當年“廢太子謀逆”一案牽涉安樂公,雖得聖人開恩赦無罪,然終未平反,汙名至死。

古來天家奪嫡手腕毒辣,安知不是晉王陷害,前太子城門失火,殃及安樂公池魚?

反是丹桂輕蔑評過一句“安知不是安樂公真的夥同廢太子謀反?她做得瞞天過海,父親能好到哪去。”

渟雲對這說法並無感觸,她既不以陶姝喜悅為喜,也就不會以丹桂諷話為怒。

只如她所言,有些難過,連宋雋,連各位祖宗,個個都在負重他人苦果,喜樂不以自身。

一人如此,人之患矣,人人如此,世之患矣。

世間大患消不得,各人自有各人機緣,正是觀子裡說,驚不破芸芸浮生夢,且修得自身悠悠方寸山。

一如此時,她夾著那張銀票歡喜行過簾廊,走得一身碎汗回了自己院裡,轉頭描起桌上醫書。

這兩年張太夫人不許她在人前落筆,兼之陶姝那邊所需寥寥,走動也頻繁,大多時候是去陶府呆一天畫個兩三張。

因此在謝府時,廢墨就以文字書冊為主,恰藏書醫經不缺,逐字抄好交給陳嫲嫲,還能往市集書館換點散碎銀錢。

總而謝府的紙墨份例月月都給,不用白不賺。

六月漸至,襄城縣主處忽遣了女使告知謝老夫人,以後無須再著渟雲往晉王府伴讀。

而今已不需要在路上與陶姝的女使交換食盒,因此並不是迫切要往晉王府走動,渟雲並無太大所謂。

但這事突如其來,難免謝老夫人擔憂緣由,問過渟雲並無得罪之處,晚膳時又問了謝簡一回。

謝簡神色略有忡忡,甚少見的先正眼看了渟雲,嘆氣道:“聖穆敦肅太后百日祭快到了,有小人趁機生弄口舌是非。

想來是晉王處避嫌,襄城縣主又到了閨齡,無須師傅授課了罷,母親不必太過多慮。”

敦肅為封號,聖穆乃是諡號,梁有祖訓,凡垂簾聽政過的太后方可追四字,故敦肅太后雖為今聖人生母,仍不可逾制。

謝老夫人面容稍松,未作多問,她右邊坐著崔婉,崔婉再往下位,乃是謝簡妾室綠萱,隔開了纖雲和生母。

渟雲在數日之後才在陶姝處聽得那個“口舌是非”全貌,說是“晉王命數不吉,這才導致敦肅太后殯天示警,阻止聖人擇其為太子”。

鬼神之言固不可信,鬼神之言,不可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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