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教國的制式公務馬車在寬闊的官道上平穩賓士。車身由堅韌的深色硬木打造,線條簡潔流暢,沒有過多的花哨裝飾,只在車門上蝕刻著聖教國的徽記——一本攤開的聖典上方交叉著權杖與利劍。車體比民間常見的馬車要高大寬敞許多,四匹毛色油亮、肌肉健碩的成年馬步伐整齊地拉動著,顯得遊刃有餘。前座上,一位穿著聖教國制式皮甲、神色專注的車伕穩穩操控著韁繩。車廂後方連線著一個同樣材質、容量不小的行李廂。
這種統一規制的馬車,本身就是聖教國權威與秩序的象徵,行駛在道路上自帶一股不容置疑的氣場,沿途的行人和商隊紛紛避讓。
車廂內,六個人分坐兩側長椅,空間依然顯得頗為寬裕。隨著馬車駛離聖山區域,進入相對平緩的郊野,車廂內緊繃的氣氛也略微鬆弛了一些。作為這支臨時小隊的領頭人,黑袍教士老馬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默。
他坐得筆直,聲音帶著一種老吏特有的、混合著嚴肅和圓滑的腔調:“趁著趕路,我把這次任務的目的地跟大家詳細說說。”他目光掃過眾人,“我們此行前往的地方,是聖教國西南面的尼科姆郡。”
“尼科姆郡?”藍袍教士巴納吉·科林斯歪了歪頭,金髮在透過車窗的光線下閃著光,“聽起來有點耳生。離尼塞姆公國很近的那個?”
“沒錯。”老馬點點頭,“不過當地人,包括附近知道那裡的人,更習慣叫它另一個名字——‘雙子村’。”
“雙子村?”弗拉茲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透著一股樸素的鄉土氣息。
“對,雙子村。”老馬繼續道,“那地方的地理位置……嘖,有點尷尬。緊挨著尼塞姆公國邊境,但距離咱們聖教國的核心區域又路途遙遠,騎馬趕路都得花上好幾天。屬於典型的‘姥姥不疼,舅舅不愛’。再加上週邊除了雙子村那片勉強能住人,其他地方大多是爛泥潭、毒氣沼,環境惡劣得很。所以嘛,發展一直滯後,窮鄉僻壤一個。”
他頓了頓,開始講述歷史:“尼科姆郡這片地,過去幾十年名義上屬於一個叫勞倫斯·馮·霍恩海姆的爵士。不過這位爵士老爺和他的家族產業都在聖教國內陸,對這塊飛地興趣缺缺,也就是每年象徵性地派個人去收點稅,意思意思。二十年前,勞倫斯爵士去世了,他那一支好像也沒啥直系繼承人。聖教國這邊呢,也不知道是忘了還是覺得不值當,直到最近幾年才想起來這塊地‘失主’了,這才重新象徵性地接管過來,恢復派遣人員去收稅和管理——當然,也就是象徵性的。”
巴納吉聽到這裡,漂亮的眉毛高高挑起,帶著點公子哥特有的直率:“等等,馬教士!那我們這次去雙子村……就是去收稅?”他臉上寫滿了“這不是財務部那幫老爺們的活嗎?怎麼輪到我們行動部頭上?”的疑惑,“我記得《聖教國財稅徵管條例》第七款第三條明確規定,地方稅賦的徵收、清點、入庫,應由財務部下屬的稅吏負責,每年至少對納稅區域進行一次走訪和調查,並且編寫相關報告如期交付上級主管部門。行動部只有在涉及抗稅、大規模逃稅或稅賦涉及非法魔法物品等‘非常態’情況時,才需配合介入調查。”他一口氣背完,流暢得如同背誦課文,顯然對規章制度相當熟悉。
老馬那雙銳利的眼睛在巴納吉臉上停留了片刻,嘴角似乎向上牽動了一下,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帶著探究意味的笑容:“科林斯教士,你對財務部的條條框框……倒是門兒清啊。”他身體微微前傾,帶著點老油條式的調侃,“怎麼?家裡長輩……有在財務部高就的?”
心直口快的巴納吉也不藏著掖著,直接點頭:“嗯,我父親,戴拿·科林斯,就在財務部任職。”
弗拉茲聽到這個名字,心裡微微一動,但面上不動聲色。他對聖教國高層官員的瞭解有限。
然而,老馬的反應卻出乎弗拉茲意料。他臉上沒有對巴納吉父親的任何表示,反而猛地一拍大腿,露出一副“原來如此”的恍然大悟表情:“哦——!明白了明白了!難怪看著眼熟!”他指著巴納吉,聲音都抬高了些,“紫衣教士舒以諾大人,是你舅舅對吧?”
巴納吉聳了聳肩,臉上露出一絲複雜的、帶著點無奈和尷尬的神情,算是預設了。
弗拉茲心中瞬間瞭然!舒以諾!那個在聖教國發展部,白髮蒼蒼、眼神銳利如鷹隼、渾身散發著強硬派氣息的紫衣大教士!弗拉茲以“鏡先生”身份去談橡木街合作時,曾短暫接觸過這位大人物,印象極其深刻。他看起來至少有六十歲以上了。而眼前的巴納吉,金髮耀眼,面容年輕,最多二十出頭的樣子。這年齡差……
弗拉茲忍不住好奇地問道:“舒以諾大人……是巴納吉教士的舅舅?這……恕我冒昧,舒以諾大人看起來……”
巴納吉似乎習慣了這種疑問,苦笑著接過話頭:“你是覺得他看起來年紀能做我爺爺了,對吧?很正常。”他語氣坦然,帶著點自嘲,“我母親是舒以諾舅舅最小的妹妹,年齡差很大。我母親是外公外婆的老來女,又是唯一的女兒,從小被家裡幾個哥哥,尤其是舒以諾舅舅,寵得不行。”他頓了頓,眼神裡閃過一絲複雜,“但是……後來我母親愛上了我父親,戴拿·科林斯。科林斯家族雖然也算體面,但比起舒家……嗯,差距不小。而且當時我父親只是個沒什麼背景的年輕文員。舒家極力反對,認為門不當戶不對。結果……”他攤了攤手,“我母親性子也烈,為了愛情,直接跟我父親私奔了。這件事在當時鬧得挺大,舒家覺得顏面盡失,尤其是舒以諾舅舅,據說大發雷霆。兩邊的關係……基本就斷了。”
弗拉茲這才完全理解剛才巴納吉那尷尬的一聳肩背後,竟藏著這樣一段家族恩怨。他默默點了點頭,心想這些大家族的故事,果然比吟遊詩人唱的傳奇還要曲折複雜。
老馬見狀,立刻發揮了他老油條的功力,打著圓場,兩邊都不得罪:“哎呀,都是一家人嘛,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舒以諾大人沉穩老練,實力強大,又是聖教國柱石,終究還是會念及親情的。血濃於水啊!科林斯教士,你還年輕,以後日子長著呢,慢慢來,關係總會緩和的。”這話說得滴水不漏,既捧了舒以諾,也安慰了巴納吉。
巴納吉卻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更深的無奈:“馬教士,您說得輕巧。我小時候,母親偷偷帶我去見過舅舅幾次,那時他對我……還算有點笑臉。可這幾年我長大了,這張臉,”他指了指自己俊朗的面孔,“越來越像我父親了。舒以諾教士每次見到我,那眼神……嘖,冷得能凍死人。我在聖教國裡往上爬,他不暗中給我使絆子,讓我寸步難行,我就已經要燒高香謝天謝地了,哪還敢指望什麼親情眷顧?”
車廂裡一時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這種家族內部的冰冷現實,比任何怪物都讓人感到無力。
巴納吉似乎不想再繼續這個沉重的話題,他深吸一口氣,臉上重新掛起那副陽光開朗(甚至有點刻意)的笑容,目光掃過眾人:“好啦好啦!我的老底都交代了!大家也都別藏著掖著了,互相認識認識唄?以後還要一起行動呢!”他熱情地提議道。
弗拉茲看著巴納吉,又看了看老馬,問道:“那……從誰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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