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碾過最後一段顛簸的土路,終於在瀰漫著成熟果實與溼潤泥土氣息的暮色中停歇。一行人如期抵達了雙子村。弗拉茲在心裡默默估算著,花費的時間和路程,竟與當初為出海而趕赴碼頭的距離相差無幾。只不過,那座繁忙的港口位於聖教國正西面的海岸線上,而眼前這座被低矮丘陵和遠方朦朧水汽所環抱的村落,則緊鄰著尼塞姆公國的西南邊境。
眾人依次走下馬車,站在由粗糙石塊壘砌的簡陋村口。夕陽的餘暉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老馬習慣性地捻了捻灰袍的袖口,帶著一種見多識廣又略顯慵懶的老成姿態,抬手指向西南方那片鬱鬱蔥蔥、枝頭掛滿沉甸甸果實的園子:“喏,繞過那片果園,再往裡走,就是一大片能把人陷進去的爛泥塘了。”他語速不快,帶著點告誡的意味,“那沼澤和後面的丘陵,就是聖教國和尼塞姆之間天然的界碑,不是什麼好去處。”
弗拉茲的目光掃過四周。這裡與開闊平坦、種植著低矮作物的艾利維利截然不同。雙子村的生計似乎都系在了這些依地勢起伏栽種的果樹上。空氣中瀰漫著甜膩與微酸混合的果香,枝頭懸掛著形態各異的果實,許多是他這個異鄉人從未見過的品種——有表皮疙疙瘩瘩、顏色青紫的漿果;有形似蘋果卻泛著奇異金屬光澤的硬果;還有一串串葡萄大小、散發著濃郁花香的橘紅色果子。他下意識地摸了摸懷裡那冰涼的青銅小鼎,指尖傳來熟悉的觸感,一絲悵惘浮上心頭:要是壺中仙在就好了,他準認得這些…心底無聲地期盼著那沉睡器靈甦醒的時刻早些到來。
“尼塞姆公國…”弗拉茲咀嚼著這個熟悉的名字。初抵聖教國時,光之刃的夥伴們正是出發前往此地執行任務。他轉向博聞的巴納吉:“巴納吉,你對尼塞姆瞭解多少?”
年輕帥氣的金髮教士思索著開口:“與聖教國更倚重法術和神祇恩賜不同,尼塞姆…走的是另一條路。他們大力鑽研機械之道。”他的語氣帶著學者式的分析,“他們認為,再強大的法術,其效力也往往維繫於施法者自身。百年之後,若無人能再現其威,那些依賴法術的設施終將淪為廢墟。而精妙的機械則不同——留下圖紙,定期維護,便能跨越更漫長的時光運轉不息。”
小雀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像映入了星光:“操控機械來實現法術才能創造的奇蹟!這對無法感知魔網的人來說,簡直是開啟了新世界的大門!”她對這種理念充滿了嚮往,聲音裡帶著純粹的興奮。
老馬適時插話,帶著點剛從同僚那裡聽來的新鮮勁兒,語氣裡也透著一絲對異國事物的評價:“可不是嘛。前些日子有個從尼塞姆回來的同僚還跟我提過。說他們搗鼓出一種新奇玩意兒——用高溫燒製的特殊砂石做成透光的晶體薄片,架在人鼻樑上。”他比劃著鼻樑的位置,“嘿,那些眼神兒不濟的傢伙,戴上它,看東西立馬就清楚了!說是近些年頂頂了不起的發明。”他咂咂嘴,也不知是讚歎還是覺得多此一舉。
弗拉茲心頭猛地一跳。眼鏡!剛穿越那會兒,他的眼鏡被踩得粉碎,眼前一片模糊。他當時不是沒想過自己動手做一副,可尋找純淨透明的玻璃已是大費周章,更別提精確計算曲率和精細打磨了。在這個沒有眼鏡概念的世界裡,他只能忍受模糊的視野,沒想到在尼塞姆,竟真有人把他的構想變成了現實!
巴納吉困惑地皺起眉,顯然難以想象:“鼻樑上放玻璃?那不得把鼻骨壓塌了?”弗拉茲下意識地搖頭,聲音很輕,帶著一種只有自己才明白的複雜情緒喃喃道:“不用的…只需要非常輕、非常薄的兩片弧形鏡片就足夠了…”
說話間,眾人已步入村子中心。黃昏的光線將泥土路染成暖金色,兩側是低矮的石砌或木構農舍,屋頂鋪著厚厚的茅草或曬乾的沼澤蘆葦。他們的到來顯然打破了這裡的寧靜,一些村民從簡陋的門窗後探出頭來,目光交織著好奇與顯而易見的緊張,又迅速縮了回去。空氣中除了果香,還隱約混雜著沼澤特有的、帶著腐殖質氣息的溼氣。
一對穿著同樣式粗布衣裳、面容幾乎一模一樣的中年雙胞胎兄弟率先迎了上來。在問明一行人的身份和來意後,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便主動引路,帶著隊伍朝村中最高處一棟稍顯規整的石屋走去——那是村長的家。
行走在村中的小路上,一個奇特的現象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目之所及,凡是年齡看起來超過十歲的村民,幾乎都是成雙成對地出現——雙胞胎。無論男女,唯一的區別似乎只在衣物顏色、頭巾樣式或一方袖口上縫著的小塊不同色布片上。田間勞作的是一對姐妹在修剪果枝,屋旁搬運木箱的是一對兄弟,連樹下玩耍的孩子也是兩兩成對。
老馬眯起眼,像是從記憶深處翻找著什麼,終於一拍腦門:“哦!想起來了!以前就聽說過,聖教國西南角有個偏遠的村子,邪門得很,裡頭婦人生產,必是雙胎!難怪叫‘雙子村’!”他恍然大悟,印證了眼前的景象。
終於抵達村長家。這是一棟兩層的石屋,牆上爬著耐溼的藤蔓植物。村長羅姍娜是個約莫三十多歲的婦人,身形利落,眼神沉穩,已在門口等候。令人意外的是,出來迎接的只有她一人,她的丈夫哈文稍後才從屋裡出來——在這個雙胞胎遍地的村落裡,他們夫婦顯得格外“孤單”。
老馬出示了行動部的調查信函,開始例行公事地詢問。羅姍娜村長配合度很高,回答得條理清晰。她介紹了村子的情況:登記在冊的村民共一百七十二人,其中成年勞動力八十三對(一百六十六人),主要產業為果樹種植,主要品種是耐溼的“酸漿果”(類似檸檬)、硬殼的“鐵橡果”(可磨粉做麵包或飼料)和甜香的“暮光橘”。此外,沼澤邊緣還少量種植著特殊的蛇麻草,是尼塞姆那邊收購的鍊金材料。村子每年向聖教國繳納的稅款主要來自出售這些果品和蛇麻草的收入。老馬也解釋了此行緣由,提到此地因領主勞倫斯爵士早逝、稅務部長期疏於實地管理才導致如今局面。羅姍娜只是安靜地聽著,點頭表示理解,並未多言,眼神深處似乎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
哈文端來了村裡特產的果茶,是用“酸漿果”曬乾後浸泡而成。茶水色澤淺黃清亮,倒入粗陶碗中,入口是鮮明而強烈的酸澀,幾乎讓人皺起眉頭,但嚥下後喉間又泛起一絲奇妙的甘甜和果香。弗拉茲呷了一口,覺得這獨特的滋味倒是不錯。閒聊的氣氛似乎輕鬆了些,但謹慎的巴納吉忽然丟擲一個看似隨意的問題:“羅姍娜村長,哈文先生,你們是土生土長的雙子村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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