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馬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心中記下了這條線索。他環視了一圈在座的四個“新人”——巴納吉還在咬著嘴唇苦思冥想;戴著獅子頭盔的“象牙塔”一如既往地沉默,看不到任何表情;小雀則是一臉嫌惡加噁心,顯然還沒從今晚的遭遇中緩過神來,眼神都有些放空;唯有弗拉茲,目光沉靜,正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屋內每個人的細微反應和屋外的動靜。
老馬清了清嗓子,丟擲了今晚會議的核心問題:“情況大致清楚了。現在,說說看,你們四個覺得…眼下這事,該怎麼處理?”他並非沒有主意,而是想借機看看這幾個新人的成色——誰有擔當,誰有思路,誰能在壓力下保持頭腦清醒。
他原本以為,出身舒家、背景深厚的巴納吉會率先站出來。然而,出乎意料地,弗拉茲緩緩舉起了手。
“弗拉茲?”老馬略帶詫異地看向他,“你舉手做什麼?”弗拉茲這才猛地意識到這個世界的習慣差異,有些尷尬地放下手,但眼神依舊堅定:“長官,我…我有一個想法。”
“說。”老馬言簡意賅。
弗拉茲深吸一口氣,條理清晰地陳述道:“第一,我建議立刻組織村民,在明天天亮後,將各家門前埋藏的…幼兒屍骸,全部挖掘出來,然後…集中銷燬。”
話音剛落,老馬眉頭一擰,猛地一拍桌子:“胡鬧!弗拉茲!聖教國《聖律·安魂卷》第三條明確禁止褻瀆、焚燬亡者遺骸!這是對亡靈學派根基的踐踏,更是對執掌生死輪迴之神拉里斯的大不敬!你怎麼能提出這種方案?!”他的聲音帶著訓斥和難以置信。
弗拉茲似乎早有準備,並未慌亂,反而看向巴納吉。巴納吉立刻介面,語速平穩地為同伴解釋:“長官息怒。《聖律·安魂卷》第三條確有規定。但《聖教國異常事件處理條例》第十七款補充細則也明確指出:若確認某類屍骸因其特殊性質,如遭受詛咒、邪惡儀式汙染,或被證實為特定邪惡法術的‘施法材料’,且存在現實或潛在的巨大危害時,經現場最高負責人判斷並記錄在案,可採取包括‘淨化性銷燬’在內的必要措施,以消除威脅,防止危害擴大。”他頓了頓,看向老馬,“那些嬰孩屍骸,顯然已被那怪物視作目標,且可能關聯著羅蓮娜留下的詛咒。它們本身,已具備了成為‘施法材料’或詛咒媒介的潛在威脅屬性。”
老馬聽完,緊皺的眉頭緩緩舒展開,他深深看了巴納吉和弗拉茲一眼,點了點頭:“…嗯。巴納吉說得對。條例第十七款…確有這條補充。是我一時情急,疏忽了。弗拉茲,你繼續。”
得到認可,弗拉茲信心稍增,繼續說道:“第二,必須立刻廢除村子裡這種…活埋嬰兒的殘忍‘規矩’!”他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即便雙子村血脈中真潛藏著所謂的‘鬼婆’覺醒可能,一個嬰兒也絕不可能構成任何威脅!這次行動部調查結束後,我會在報告中詳細說明情況。後續,可以由每年定期來此核查的稅務部教士負責,將每戶新出生的雙胞胎中的長子或長女帶回聖教國,由專門的機構進行觀察和必要的引導教育。確認其身心健康,沒有覺醒異常後,可以根據其意願和資質,選擇在聖都培養或送回村子。雖然這意味著孩子要與父母暫時分離,但這…總比一出生就被活埋要好上千百倍!”他看向羅姍娜夫婦,眼中帶著懇切。
羅姍娜和哈文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激動和如釋重負的光芒。他們用力點頭,聲音都有些哽咽:“好!好!這個辦法好!我們…我們全村都同意!謝謝您,弗拉茲教士!”
弗拉茲定了定神,說出了他深思熟慮的第三點:“第三,組織臨時的村內巡邏隊,由我們四名教士輪班帶領,在村內關鍵位置,尤其是靠近沼澤的方向,進行警戒。同時,我需要村長帶路,去尋找當年的那個山洞,看看能不能找到這一切怪異的根源。知己知彼,我們才能主動出擊,徹底解決隱患,而不是被動地等著它下次再來。光靠焚燒屍骸和帶走新生兒,可能只是治標,未必能根除那個怪物或它背後的東西。”
這第三點方案,既考慮了當前村子的安全,又著眼於主動探查根源,目標直指徹底解決問題。
老馬看著弗拉茲,眼中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情緒。這個黑髮少年說話的語調,那種條分縷析、又帶著某種不容置疑的沉穩氣質,還有那雙沉靜的黑眸…老馬突然覺得無比熟悉,彷彿很久很久以前,在某個重要場合,也曾見過這樣一個人。但具體是誰,在哪裡?記憶卻像蒙上了一層濃霧,怎麼也想不起來。他用力甩了甩頭,暫時壓下心頭的疑惑。
巴納吉適時問道:“長官,您看弗拉茲的這個方案…可行嗎?”
老馬收斂心神,恢復了嚴肅的表情,鄭重地點了點頭:“嗯。程式上合乎條例,義理上兼顧了人倫與安全,策略上也考慮了當下與長遠。可以執行。”他轉向羅姍娜夫婦,語氣帶著命令式的溫和:“那就勞煩村長和哈文先生了,明天一早,立刻組織全村的村民,將這十二年來…埋下的幼兒屍骸,全部掘出,集中到村外指定地點。由我們負責…進行淨化銷燬。”
羅姍娜和哈文連聲應允,彷彿卸下了千斤重擔。
事情議定,弗拉茲像是想起了什麼,從腰間解下那對寒光閃閃的魔法雙刀。他走到哈文面前,誠懇地說:“哈文先生,這對兵器殺氣較重。傑斯傑夫兄弟的妻子都有孕在身,我怕這明晃晃的兵刃放在客房裡,會驚擾到她們。能否…暫時寄存在您這裡?”
哈文理解地點點頭,小心翼翼地接過那對沉甸甸的、蘊含著力量的雙刀。哈文抱著刀,轉身走向後屋存放。
見主要事項已安排妥當,老馬便揮揮手:“好了,都回去休息吧。養足精神,明天還有硬仗要打。”他目光深沉地看著巴納吉和弗拉茲離去的背影,特別是弗拉茲那略顯單薄卻異常挺直的脊樑,那種揮之不去的熟悉感再次縈繞心頭。“這個黑頭髮的小子…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