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先朝推行均田制,近年來良法美意多廢弛......”
聲音一傳出,就見白紹禮止不住的點頭,白靈溪似乎還隱隱約約的聽到爺爺口中的哼唱。
這確定是那個年輕帥氣的主播自己唱的?!
白靈溪有些不敢相信。
現在年輕人喜歡戲曲的應該沒有幾個了,哪怕是她從小跟在爺爺身邊耳濡目染,也只是對其有些瞭解,還遠遠達不到愛好的程度。不然她也不會選擇電影學院,而不是華國戲曲學院了。
“那時節江南江北皆春意,笙歌一片頌明時......”
一曲終了。
“好!”
白紹禮忽然發出一聲叫好,嚇了旁邊白靈溪一跳。
“爺爺你幹嘛,嚇死我了。”
白靈溪驚魂未定。
白紹禮笑了笑,“情不自禁、情不自禁。”
說完,他又問道:“小溪,你說跟你換東西的這個人,是你在網上認識的?”
“對呀,”白靈溪點點頭,“怎麼了?”
“那你知不知道他的其他資訊,比方說他叫什麼名字,是哪裡人,做什麼的......”
白靈溪有些無奈地說:“爺爺你查戶口呢,他是個主播,我們也才沒認識幾天,怎麼可能知道那麼多。我只知道他叫‘沈歌’,不過也不確定是不是真名。”
“沈歌。”
白紹禮重複了一句,在腦海裡仔細想了想,實在是不記得有這麼個人。
那首歌曲中的戲腔出來的時候,他就聽出來了正宗的梅味,後面再細聽之下,在唱腔的一些細節處,竟隱隱有當年慶春班大青衣張鈺鶴的些許影子,也正因如此,才讓他的心中有些難以置信。
多少年了,曾經的那些聲音只能在碟片中來尋找,老一輩的戲曲演員也在逐漸老去,京劇的沒落讓它連新鮮血液都變少了,未來的傳承又該怎麼樣他不知道,至少新一代中少有能讓他欣賞的,所以在剛剛聽到這一段唱腔後,他是既驚又喜,才情不自禁喝了一聲彩。
“爺爺,這個人唱得很厲害嗎?能讓這麼挑剔的您老人家都忍不住叫好。可別對方是拿的別人的錄音來用的......”
白靈溪說道。
白紹禮微微一笑,忽然正色道:“這段京劇的來歷先不討論,就這麼跟你說吧,就我知道現在戲曲界的年輕人中,能有和他唱得差不多的,不過五指之數!”
“這麼厲害?!”
白靈溪訝然。
隨後又好奇地問了一句。
“那你以前也沒遇到過能比得上唱這段京劇的人嗎?”
“好苗子可遇不可求啊......”
白紹禮笑著微微搖了搖頭,目光穿過窗外,落在庭院的一草一木上,驀地想起恭王府大戲樓中,高高掛起書寫著“賞心悅事”四個大字的木匾,忽然神情一怔。
“不,我遇到過。”
“什麼?”
白靈溪一愣。
白紹禮的神色中則露出追憶。
記得那是十幾年前了,當年的慶春班於燕京城的恭王府大戲樓中唱得熱鬧,大青衣張鈺鶴的風采雖提不上風華絕代,可卻也是盛極一時,儼然是燕京城的一道亮麗的風景。
而那時作為戲痴的他,經常光顧恭王府大戲樓,在戲班琴師不得空時,他也偶爾上臺為演員伴弦,彼此間都十分熟悉。
不知具體何時,一天,慶春班裡忽然來了一個不知名的老生,那老生的身邊還跟著一個孩童,白紹禮不知道其中的情況,不過也沒有過多疑問,畢竟在當年跑江湖的年代,戲班來討生活的生面孔是常有的事,他也沒怎麼在意。
最初白紹禮只當其是一名普通工老生行當的演員而已,可後面才發現,對方的實力卻容不得別人小覷。
二路老生,也稱裡子老生,戲劇演出中配角的行當。這個名為霍紹翁的無名老生,在慶春班中,從籍籍無名到三路老生、二路老生,以至於唱到最後只與大青衣張鈺鶴一人搭戲,驚訝了戲班中的所有人,也出名在了京城。
雖然燕京傳張鈺鶴與霍紹翁為慶春班雙絕,可霍紹翁卻並不爭名奪利,並非說是怕搶了張鈺鶴的風頭,也不是一山不容二虎,兩人的關係不至於讓別人來揣測。
後來聽戲班班主所說,霍紹翁本就不是喜歡名利之人,之所以如此嶄露頭角,除了是在燕京城討口飯吃之外,更主要的是為了治療他身邊那孩童的重疾。
不知道是不是患病的原因,那孩子性格似乎有些孤僻,白紹禮對其並沒有多深的瞭解,不過有如此境界的師父,徒弟自然也不會蠢笨。那孩子也是塊璞玉,偶爾也會上臺唱上一兩個老生小段,有霍紹翁的雕琢,假以時日肯定又是戲曲界的一位人物。
當然這不是最主要的。
白紹禮的記憶想的愈發的深了,記得那是某一天,戲班琴師不在,他去慶春班中與演員伴弦,閒暇時便在恭王府中閒逛,然而行至一處角落時,卻忽然聽到其中隱隱有戲曲聲傳出。
他好奇之下循聲悄然過去,隨後便看到一孩童口中正唱著“海島冰輪初轉騰”,一襲梅派風韻盡染周遭草木,正宗的味道令他忍不住駐足停留,若是不知道他是霍紹翁的徒弟,恐怕別人會把他當成張鈺鶴的親傳弟子。
小小年紀,老生、旦角,以至於此!
當時,白紹禮的腦海中驀然浮現出幾個字來。
虎豹之子,雖未成文,已有食牛之氣;
鴻鵠之鷇,羽翼未全,而有四海之心。
當時白紹禮的心中只剩愕然、驚歎......
不過他也沒有將其打擾,這孩子如此驚才絕豔卻身患重疾,不知是木秀於林遭天妒忌,還是其他什麼原因,倘若是能自然成長以後定然是戲曲界冉冉升起的璀璨明星,可如果遭遇不幸卻也只能為之扼腕,他不是霍紹翁,這些終歸還是要其師父來處理。
只不過後來霍紹翁帶著這個孩子突然消失在了燕京城,再無訊息,如今他也不知道兩人怎麼樣了,想到這裡白紹禮不由得發出一聲嘆息,可惜啊,可惜!
“沒想到以前還有這樣一段故事。”
聽完爺爺的訴說後,白靈溪的神色同樣感慨,按照爺爺所說,如果當年那個孩子能夠活下來,現在應當和自己差不多大了。只是在資訊這麼發達的時代,卻沒有任何訊息,其中的緣由和結果怕是不怎麼盡如人意。
白紹禮微微點頭,當年那孩子本就俊俏,又偏生了一雙桃花眼,不知道他的姓名,只知道當年戲班裡學藝的那些孩子都喚作他“小桃子”,如今物是人非,也是剛剛聽了那幾句唱段,又和孫女聊到了這裡,再加上此刻又身處在恭王府,才勾起了他多年前的回憶。
聯想到戲曲界沒落的局面,白紹禮嘆了口氣,不過倒也沒有多頹廢,“這時代不同以前,曾經都是為了混口飯吃才學的本事,而現在願意打小吃苦學藝的孩子越來越少了,更不用說還要面臨讓人一朝回到解放前的倒倉,不過......”
話音頓了頓後,想到十幾年前的小桃子,又想到剛剛聽的這段唱腔,他的眼中始終有著一絲從不曾破滅的希望,“戲曲不會消亡,時代在發展,總會有一些人引領著它前進。”
說實話,白靈溪對於爺爺的這番感慨並不能很好的感同身受,倘若是在外人聽來,恐怕還會覺得莫名其妙甚至嘲笑,現在大家都喜歡洋一點的玩意兒。鋼琴、小提琴、搖滾、b-box這些才是如今的主流樂器和音樂,在許多人看來一些老掉牙的東西就此消失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情了。
不過,有些事總要有人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