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著滿目瘡痍的田地,哭嚎起來,“這就是朝廷給咱們的好日子!騙子!全都是騙子!把咱們的地毀了,把咱們的命根子都拔了!”
蕭辰沒說話,靜靜聽著。
從王二牛斷斷續續的哭訴中,他拼湊出了整個過程。
官府發下來的桑苗,本就蔫頭耷腦,許多根上還帶著泥,不像是從苗圃裡新起的,倒像是從別處胡亂挖來的。
但沒人敢多問,官府還發了錢糧,誰會跟真金白銀過不去?
結果,種下不到十天,全完了。
……
當夜,蘇州城內一家最普通的客棧。
一名黑甲衛士打扮的護衛,將一本薄薄的冊子,悄無聲息地放在蕭辰的桌上。
冊子是手抄的,記錄著蘇州府衙這次改稻種桑所有銀錢、桑苗的採買與下發賬目。
蕭辰一頁頁翻過,看不出什麼表情。
賬面上,朝廷撥下的每一分錢,都用得明明白白。
採買的桑苗,皆是“上上等”,每一株的價錢,都高得離譜。
而朝廷給予農戶的補貼,與農戶實際到手的,中間差了整整三成。
這三成,在賬目上被巧妙地列為“運送損耗”、“官吏辛勞”等各種名目。
賬,做得天衣無縫。
可這本天衣無縫的賬,與王二牛的哭訴一對,就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蕭辰合上冊子,指尖在封皮上輕輕敲擊,發出規律的輕響。
次日一早。
一封蓋著“欽命督察”火漆印的公文,被送進了蘇州府衙。
知府孫培正看到公文的那一刻,雙腿一軟,險些癱倒。
該來的,還是來了。
他顫顫巍巍地換上官服,在一種近乎奔喪的氣氛中,領著府衙上下所有官員,在大堂外跪迎欽差。
當他看到那個從府門外走進來的年輕人時,整個人都愣住了。
太年輕了。
眉清目秀,一身青衫,瞧著沒有半點官威,反倒像個來江南遊山玩水的書生。
孫培正跪在地上,心裡的恐懼,莫名就消散了幾分。
“都起來吧。”
蕭辰的聲音很淡,他甚至沒多看跪了一地的官員,徑直走上主位坐下。
“孫知府,本官一路南下,所見所聞,與你在奏摺上寫的,似乎有些出入。”
他將那本從京城帶來的,孫培正哭訴災情的奏摺,扔在了桌上。
孫培正心裡咯噔一下,連忙磕頭。
“下官無能!下官有罪!請大人責罰!”
“責罰?”蕭辰笑了,“本官不是來責罰誰的,是來解決問題的。”
他頓了頓,拿起桌上的茶杯,吹了吹熱氣。
“只是有些事,本官想不明白。”
“比如,朝廷撥下的銀子,到了江南,怎麼就會縮水?”
“再比如,這上好的桑苗,怎麼就這麼金貴,說死就死了呢?”
他的語氣不重,聽在孫培正耳朵裡,卻不亞於驚雷。
孫培正趴在地上,冷汗浸透了官服。
他摸不準這位年輕欽差的來路和意圖。
是來查案的,還是……
他悄悄抬眼,飛快地瞥了一下。
那年輕人臉上沒有怒氣,沒有殺意,只有一種玩味的平靜。
孫培正的心,猛地一跳。
他懂了!
這不是來問罪的!這是來分錢的!
他立刻換上一副悲痛欲絕的表情,哭訴起來:“大人有所不知啊!這江南官場,盤根錯節,下官也是有心無力!很多事,並非下官一人能做主!”
“那些銀子,那些桑苗,層層盤剝下來,到了下官手裡,早已不是原來的模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