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波瀾、各方勢力的暗中角力,如同汴京城外黃河的渾濁暗流,洶湧澎湃,卻暫時被厚厚的宮牆與權謀的堤壩約束著,未能輕易漫入尋常街巷。
然而,對於身處漩渦邊緣的劉然而言,那股無形的壓力卻無時無刻不瀰漫在空氣之中。
自那日文修彥第二次來訪後,劉然便愈發深居簡出。
除卻雷打不動前往西壁禁軍教閱所應卯點視,那是他目前的職分所在,亦是向外界表明他安於本職、不涉紛爭的姿態之外,他幾乎將所有時間都耗在了何府那方不算遼闊的天地裡。
他清楚地知道,自家府門之外,不知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
蔡京的人、鄭居中的人、或許還有高俅乃至其他觀望勢力的耳目,甚至可能……有皇城司的邏卒。
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可能被解讀、被放大、被呈送到各方大人物的案頭。
那位深居九重心思難測的天子,或許也正透過某種方式,悠閒地觀察著他這枚新投入棋盤的棋子,將如何自處。
“純臣”。這是他給自己設定的,也是最安全的護身符。
一個來自邊陲、略有軍功、得蒙聖眷、只知忠於王事、不結黨不營私的武臣形象。
而維持這個形象,在眼下波譎雲詭的時局中,最好的方式就是沉默和低調。
於是,何府的高牆之內,成了他暫時的避風港,也是他演練謹慎二字的舞臺。
清晨,天色微熹,城中鐘鼓樓報曉的鐘聲悠揚傳來。
劉然便已起身,在院中練了一套長槍,活動開筋骨。
汗水浸透單衣,氣息蒸騰在微涼的空氣裡,這熟悉的操練能讓他保持武人的警覺體魄,也能稍稍排遣心中的滯悶。
用過早膳,他通常會去書房。
並非處理公務,他如今並無多少實際公務可處理,而是讀書,或是根據腦海記憶梳理一些東西,偶爾也臨摹字帖,畢竟他雖然給外界的定義是武夫,但劉然知道想要登頂那個位置,武夫就未免力有不逮。
書案上攤開的或許是史記,或許是三國志,但他目光時而凝滯,心思早已飛到了九重宮闕之上的博弈,飛到了西北可能再起的烽煙。
義兄弟劉錡、還有那憨直的趙瑄,不知在藏底河城面對西夏晉王察哥的大軍,又是何等光景?
而自己卻也在這繁華汴京,陷入另一場無聲的戰爭。
他強迫自己收斂心神,將注意力集中在筆下的橫豎撇捺上。
謹慎,首先要沉得住氣。
午後,是一天中最悶熱的時辰,也是何府最顯生機的時刻。
“阿爹,看槍!”
一聲清亮的童音劃破庭院的寧靜。
義子劉英,不過總角之年,卻已顯露出對武事的濃厚興趣,握著一杆比他身高長出不少的木槍,有模有樣地朝著劉然演練起來。
招式雖顯稚嫩,但眼神專注,勁頭十足。
劉然負手立在廊下,臉上露出幾日來難得的真切笑意。
他仔細看著劉英的動作,不時出聲指點。
“下盤要穩,腰腹發力,非是隻用臂力。”
“這一刺,力道用老了,需留三分餘力,以備變化。”
“腳步,注意腳步,進退要有章法,勿要自亂陣腳。”
他偶爾會上前,親自為劉英調整姿勢,手把手地教導。
孩子的認真與活力,有時像一道清泉,暫時滌盪了他心頭的陰霾與算計。
在這孩子面前,他可以暫時放下那些朝堂上的機心,只做一個傳授技藝的長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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