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前來公幹的官員莫名多了起來。
有的是戶部來預先核查員額賬冊的,有的是工部來清點庫存老舊器械以備更新的,甚至還有御史臺的人來體察風情。
這些人態度看似客氣,問的問題卻極為細緻刁鑽,眼神裡充滿了審視和計算,顯然是在為即將到來的革新蒐集第一手資料,或者說,在尋找日後可供利用的把柄。
教閱所上下人心惶惶,那些原本散漫的胥吏軍官們,此刻都繃緊了神經,生怕自己成為汰弱的物件,或是被抓住什麼錯處。
劉然冷靜地應對著這一切,公事公辦,提供他們許可權內允許檢視的文書,對於超範圍的打探,則禮貌而堅定地以需請示上峰或不符規制為由擋回。
他的沉穩應對,反而讓那些前來找茬的人有些無從下手。
另一方面,市井間的流言在經歷了短暫的碰瓷失敗後,非但沒有平息,反而變得更加惡毒和具體。
開始有傳言說劉然在西北時就有貪功冒進、苛待士卒的惡習,甚至影射青山寨大捷是殺良冒功。
還有傳言說他之所以能得官家賞識,是因為向蔡京進獻了鉅額賄賂和珍玩……
這些流言已經超出了政治攻訐的範疇,帶上了濃厚的人身攻擊色彩,試圖從根本上摧毀劉然的道德形象。
福伯和猴三等人按照劉然的指示,只是冷眼旁觀,默默記錄。
他們發現,散播這些惡毒謠言的人,手法更加隱蔽,往往是透過妓館、賭坊等魚龍混雜之地的私密交談散播,很難抓到直接的把柄,但其擴散的速度和針對性,顯示出幕後操縱者的能量和惡意都在升級。
所有這些資訊,都源源不斷地匯攏到劉然這裡。
他坐在書房裡,面前攤開著教閱所的公文,耳邊迴響著福伯低聲彙報的市井汙言穢語,腦海中勾勒著政事堂內那些無聲的刀光劍影。
壓力如同實質般從四面八方擠壓而來。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
詳議不會無限期拖延下去,一旦章程大致擬定,無論最終版本如何,他都會被正式推上前臺。
到那時,他就真的成了漩渦中心的那葉扁舟。
他必須在那之前,儘可能地弄清楚,誰是想利用他的刀,誰是想折斷他的刀,而誰……又是想將他連同持刀的人一起拖入深淵。
夜色漸深。
劉然吹熄了書房的燈,獨自站在黑暗中。
翌日,他告了假,並未去教閱所。
他換上了一身沒有任何標識的普通布衣,再次壓低了斗笠,從何府的側門悄無聲息地走了出去。
這一次,他的目標明確。
湧金街,湧金茶樓。
他要去見一見那位和氣生財的王管事。
是時候,從那一片混沌的迷霧中,試著抓住一點真實的東西了。
無論那是什麼,有總比他孃的沒有要強。
猶豫,那是他孃的文人乾的事。
那些文人或是有身價的人面對難以看清的局面,或會猶豫不決,患得患失,反覆盤算利弊,不到十拿九穩不敢輕舉妄動。
而他劉然雖識文斷字,但要是有人認為他是個文人,那他可要拔刀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