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汴京城的喧囂尚未完全甦醒,空氣中還帶著一夜沉澱下來的些許涼意。
劉然一身半舊不新的靛藍棉布直裰,步履沉穩地踏入了湧金街。
這條街不如御街繁華,卻自有一種市井的活力與混雜。
湧金茶樓就坐落在這條街的中段,門面不算氣派,但人來人往,各色人等混雜,茶客既有附近做小生意的商販,也有看似閒散的幫閒,甚至偶爾還能看到幾個穿著低階官服的小吏在此歇腳聊天。
確實是個收集訊息的好地方。
劉然壓了壓頭上的斗笠,目光平靜地掃過茶樓招牌,邁步走了進去。
堂內茶香混雜著人聲汗氣,跑堂的小廝穿梭不息。劉然沒有在一樓停留,徑直走向櫃檯。不等他開口,櫃檯後一個正在撥算盤的老賬房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似乎認出了他,不動聲色地朝樓梯方向努了努嘴:“客官樓上雅座請,王管事吩咐過了,您來了直接上二樓聽雨軒。”
劉然見此頷首道:“多謝。”
他也沒有詢問,自己第一次到來,為何對方就認識了自己這種鬼話。
隨即轉身踏上木質樓梯,樓梯吱呀作響,將樓下的喧囂稍稍隔絕。
二樓果然清靜許多,用屏風隔出數個雅間。
劉然找到了一個雅間,只見簾櫳半卷,那位面龐富態,總是帶著和氣的王管事正獨自坐在臨窗的茶桌前,慢條斯理地烹著一壺茶,熱氣氤氳,茶香清冽。
見到劉然,王管事似略有出乎意料,隨即臉上立刻堆起熱情卻不失分寸的笑容,起身拱手:“金兄弟!果然是信人,快請坐!嚐嚐王某剛沏的北苑新茶。”
“王管事客氣了。”劉然拱手還禮,神態自然地在王管事對面坐下,目光快速掃過雅間。
陳設簡單,除了茶桌座椅,只有牆角一個半人高的青瓷花瓶,並無其他閒雜人等。
王管事熟練地燙杯、斟茶,動作行雲流水:“金兄弟今日得空來尋王某喝茶,可是買賣上的事料理得差不多了?”
他依舊沿用著上次西北護衛金文的話說道,彷彿一切如此自然。
劉然接過茶盞,並未立即飲用,指尖感受著白瓷傳來的微燙溫度。
他抬起眼,看向王管事,忽然微微一笑,那笑容裡帶著幾分邊地人的直率,卻又隱含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銳利:“王管事每日在這茶樓之中,耳聽八方,眼觀六路,想必早已知道,汴京城裡近日關於一個叫劉然的武人流言甚多。”
見劉然直接丟擲了劉然這個名字。
王管事斟茶的手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頓,臉上的笑容卻絲毫未變,反而顯得更加意味深長:“哦?劉然?可是那位在官家面前得了祥瑞眷顧、獻了強軍之策的劉指揮使?王某自是如雷貫耳。怎麼,金兄弟也對此人感興趣?”
劉然不置可否,輕輕吹了吹茶湯上的浮沫:“感興趣談不上。只是聽聞此人與我一般是西北出身,如今卻身處漩渦中心,譭譽參半,倒是讓人有些感慨世事無常。”
他頓了頓,目光看似隨意地落在王管事臉上,“尤其是那些市井流言,來得蹊蹺,惡毒得很,不像尋常百姓能編造出來的。王管事訊息靈通,可知這背後,是何方神聖在推波助瀾?”
這話問得極其直接,甚至有些莽撞,彷彿一個不解世事的邊地武夫在發牢騷。
但劉然的眼神卻清亮冷靜,牢牢鎖定了王管事的每一絲細微反應。
王管事哈哈一笑,端起茶盞掩飾性地抿了一口:“金兄弟說笑了。王某不過一介商賈,在這茶樓混口飯吃,哪裡知道這些朝堂大人物的恩怨?市井流言,向來如此,捕風捉影,以訛傳訛罷了,當不得真,當不得真。”
他打著哈哈笑道,話語間滴水不漏。
“是嗎?”劉然語氣平淡,卻步步緊逼,“可我那日在這茶樓附近,卻看到些有趣的事。幾個看似閒漢的人,拿著嶄新的銅錢,在酒肆裡逢人便說那劉然的傳聞。這倒不像是以訛傳訛,更像是……領了差事,統一撒播。”
王管事的笑容略微僵硬了一瞬,雖然極快恢復,但眼底深處那一閃而過的警惕,卻被劉然精準捕捉。
“竟有此事?”王管事故作驚訝,“唉,這汴京城啊,龍蛇混雜,什麼人都有。許是些地痞無賴,被人花錢僱了嚼舌根吧?這等小事,每日裡不知發生多少。”
“僱地痞散播當朝指揮使和供奉的謠言,這僱主膽子不小,能量也不小。”劉然彷彿在自言自語,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面上輕輕敲擊了兩下,節奏沉穩,“而且,專挑碼頭力夫、市井小民聚集的地方散播,針對的都是怕調戍、怕加稅、怕亂治安的人。這僱主,很懂人心啊。”
王管事端著茶盞的手穩如泰山,但指尖有些發白:“金兄弟是明白人。有些事,王某也不,便深說。只是這汴京水深,有些風波,遠非表面看去那麼簡單。有些人,站的太高,看的太遠,底下的人,不過是他們手中的棋子,隨波逐流,身不由己啊。”
劉然順著對方的話問道:“哦?依王管事,這劉然,是成了哪位大人物的棋子?又是礙了誰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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