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在另一處的湟州。
此時為政和五年的夏末,雖已近黃昏,但白日的暑氣仍未完全散去,混合著新翻泥土和汗水的味道,在已然成型的河渠兩岸瀰漫。
渠水初引,渾濁的湟水如同被馴服的巨龍,緩緩流入這片渴望滋潤的土地,映照著天邊那輪逐漸西沉的紅日,波光粼粼,彷彿鋪就了一層碎金。
何灌獨立於渠岸高處,望著這片初見規模的沃野,眉宇間卻並無太多喜色。
他身量魁梧,鬢角的白髮似乎比數月前又多了些許,常服之下的身軀依舊挺拔如松,但唯有他自己知道,肩上的擔子有多沉重。
蘭湟路提舉弓箭手司,掌數千弓箭手,握湟州屯田命脈,看似權柄赫赫,實則步步驚心。
遠處,一隊騎士縱馬而來,蹄聲驚起了渠邊飲水的水鳥。
當先一人,肩寬背厚,絡腮鬍須,正是李孝忠。
他身後跟著宋炎、呼延通、裴虎、張介等一眾青年將領。
數月過去,青山寨血火中淬鍊出的這些年輕人,如今已是新招刺的弓箭手的指揮使,每個人都成了軍官,眉宇間雖仍有銳氣,卻也多了幾分統兵者的沉凝。
唯有張平亮,身著副指揮使的服飾,緊隨在張介身側。
眾人馳至近前,利落地下馬,向何灌行禮。
“提舉!”聲音整齊劃一,帶著軍人特有的鏗鏘。
何灌轉過身,目光掃過這一張張年輕而充滿朝氣的面孔,微微頷首,這些都是勉之的部下,各個都是難得的人才,臉上也不由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緩和:“渠水已通,你等所部屯田劃分之事,進展如何?”
李孝忠率先拱手,聲音洪亮:“回提舉,末將所部五百人,分得沿渠上等田一百頃,已初步劃分完畢,只待秋播。”
他言語間充滿自信,甚至有一絲傲然。
他有這個資本,青山寨下,他臨陣指揮,屢挫敵鋒,如今治理五百人馬,自是得心應手。
呼延通介面道,他性子更烈,聲音也如同擂鼓:“我的兵,打仗是好手,種地也不孬!就是整日擺弄鋤頭,骨頭都快生鏽了,就盼著党項崽子再來,好叫他們再嚐嚐大爺鐵矛的滋味,好為那些死去的弟兄報仇!”
他說著,還下意識地握了握拳,骨節咔咔作響。
裴虎、張介亦是紛紛稟報,所言大抵相似,既有對未來的期盼,也有一絲武人被瑣碎政務所擾的不耐。
宋炎則言簡意賅:“一切順利,提舉放心。”
他目光沉穩,掃過水渠農田,似在評估著防禦要點。
何灌靜靜聽著,末了,目光落在稍顯沉默的張平亮身上:“平亮,糧械簿冊,可曾釐清?”
張平亮上前一步,恭敬答道:“回提舉,均已登記造冊,與提舉司所撥數目核對無誤。另,根據提舉上次所教折博糧法,標下嘗試計算了今秋若以餘糧折換絹帛或器械的幾種方案,請提舉過目。”
說著,他從懷中取出一本寫得密密麻麻的冊子。
何灌眼中閃過一絲讚賞。
這張平亮,武藝雖不及呼延通等人勇悍,卻心思縝密,善於計算管理,是個可造之材。
他接過冊子,並未立即翻看,只是道:“做得不錯。為將者,非止衝陣殺敵,更要知糧秣、通庶務,方能持久。”
他這話,似對張平亮說,又似對在場所有驕兵悍將所言。
李孝忠、呼延通等人聞言,神色稍斂,恭敬稱是。
他們對何灌是真心敬服,不僅因他是劉然的恩師,更因他治軍嚴謹,處事公允,且自身武藝韜略皆為人傑,並且這數月以來,也不斷的對他們的長處何短處,因材施教,這足以令他們折服。
問完正事,氣氛稍稍鬆弛。
呼延通終究是按捺不住,撓了撓頭,看向何灌,帶著明顯的關切:“提舉……近日,可有京城的訊息?劉……劉指揮使他,在汴京可還好?”
一句話,瞬間勾起了所有人的心思。
李孝忠、宋炎、裴虎、張介,乃至張平亮,都下意識地挺直了脊背,目光齊刷刷聚焦在何灌臉上。
他們能站在這裡,能有今日之前程,皆因昔日青山寨共生死的那段經歷。
而劉然,是那段經歷的核心,是他們公認的領袖。
雖相隔千里,那份牽掛卻從未減弱。
何灌面色如常,心中卻是一嘆。
他剛欲開口,忽見一騎快馬自湟州城方向疾馳而來,馬上騎士汗透衣背,顯是趕了極遠的路。
“報——!”騎士馳到近前,滾鞍下馬,單膝跪地,從貼身的油布包裹中取出數封書信,雙手呈上,“提舉!京師急遞!有御史中丞鄭相公書、有童太尉府書……還有,有蔡太師府上書!”
騎士的聲音不高,卻如同驚雷,炸響在渠岸之上。
李孝忠、呼延通等人臉色驟然一變,彼此交換著驚疑不定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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