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居中、童貫、蔡京……這些人可都是跺跺腳朝堂都要震動的大人物,就算遠在湟州的他們,也曾有所聽聞,如今他們的書信竟同時送到了這西北邊陲的湟州?
送到了何灌手中?
何灌的瞳孔也是微微一縮。
他面色沉靜地接過那厚厚一疊書信,最上面一封,信封上熟悉的筆跡讓他心中稍定,那是弟子劉然的私信。
但他並未立即拆看劉然的信,而是目光掃過那些來自京城巨擘的信函,火漆封印各異,卻都透著無形的沉重壓力。
“知道了。”何灌的聲音聽不出絲毫波瀾,對那信使道,“下去歇息吧。”
他隨即轉向李孝忠等人:“你等各自回營,督促屯墾,整軍備武,不得懈怠。京中之事,非你等所能置喙,亦不必妄加揣測。”
他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李孝忠等人縱然心中波瀾萬丈,此刻也只能壓下重重疑慮,抱拳領命:“標下遵命!”
眾人翻身上馬,離去時,氣氛已不復方才輕鬆,每個人的眉宇間都籠罩著一層憂色與好奇。
他們頻頻回頭,看向依舊獨立於高岸上的何灌,以及他手中那摞彷彿重若千鈞的書信。
何灌屹立不動,直至眾人的身影消失在暮色漸起的田壟盡頭。
天邊的最後一抹餘暉,將他身影拉得長長,更顯孤寂。
他緩緩低下頭,目光最先落在劉然的那封信上。
指尖拂過信封,他幾乎能想象到那個年輕弟子在汴京繁華卻險惡的漩渦中,寫下這封信時的心情。
然後,他的目光依次掠過鄭居中、童貫、蔡京的信封。
這三封信幾乎同時抵達,絕非巧合。
這分明是京中各方勢力,在因劉然之事角力之後,將目光投向了了他這個坐鎮西北、手握實兵、又是劉然恩師的邊將身上。
鄭居中代表著一部分與蔡京不合的朝臣,其信多半是陳述利害,或許還想拉攏自己,共抗蔡京?
童貫……這位如今權傾西北,領六路邊事的檢校太保,其勢滔天。
自己雖得陛下信重,擢升至此位,但並非童貫嫡系。
近年來,西軍中非童貫門下者,多有被排擠打壓之事,連名將劉仲武似也向其靠攏。
童貫此時來信,是威懾?是拉攏?還是警告?
蔡京……這位一手推動劉然祥瑞之說的太師,他的信,內容幾乎可以預見。
無非是強調聖意,讓自己這個劉然的師父識時務,知進退,順勢而為,配合京中的佈局。
或許,還會許諾些什麼。
何灌深吸了一口帶著土腥味和水汽的空氣,感到一股巨大的壓力從四面八方襲來。
他得陛下信重,委以開拓湟州、招刺弓箭手的重任,本欲在此有一番作為,鞏固邊防。
但朝堂之風,已然刮到了這湟州野。
而弟子劉然在京城的一舉一動,竟如此迅速地將他這個師父也推到了風口浪尖。
他拆開劉然的信,就著最後的天光,仔細閱讀。
信中,劉然詳細描述了面聖、題跋、受賞的經過,也寫到了蔡京、童貫兩方的暗中拉攏,以及他自己內心的困惑與警惕。
最後,是弟子向師父的求教:“……然在此京華,雖得虛銜厚賞,然終日惶惶,如居累卵。懇請恩師示下,然當如何自處?”
字裡行間,何灌能讀到弟子的不易。
他一目十行,又反覆看了兩遍,尤其是關於散盡賞錢、朱勔贈儀的部分,他的眉頭緊緊鎖起。
“這小子……竟如此大膽!”何灌低聲自語,語氣中有擔憂,但隱隱也有一絲極淡的激賞。
這般舉動,看似魯莽,卻也是在那渾濁旋渦中,表明自身立場、劃清界限的一種決絕方式。
只是,這太險了。
收起劉然的信,何灌沒有立即拆看另外三封。
他知道,那三封信的內容,必然與劉然所述息息相關,甚至可能直接與劉然的舉動有關。
他轉身,走下高岸,向提舉司衙門走去。腳步沉穩,但心思已是百轉千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