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裡鞦韆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裡佳人笑。
高大的紅色宮牆上閃耀著金黃的琉璃瓦,尊貴榮耀之盛,彷彿隔絕於世外,牆外的確有行人,他們身上穿著重重的甲冑,手中握著寒光閃爍的兵器,甲冑隔絕了體溫,兵器斷絕了人情,目光冷寂,厲如刀劍,因此他們對牆裡的笑聲充耳不聞,繼續巡邏。
然而那牆內的鞦韆卻依舊越蕩越高,一個身著華貴宮服的嬌美女子坐在鞦韆上,擺著雙腿,看著牆角那支迎著寒風綻放的臘梅,放聲大笑,眉如彎月,眼似秋波,左邊臉頰那個淺淺的梨窩更添了幾分清美!
那華貴的女子一邊笑著,還一邊吩咐道:“玲兒,靜兒,再用力推高些,我都要看到散花樓了!”
下面兩個小宮女,雖然推的氣喘吁吁,但是見她越加的高興,就更起勁,手上用力更是加重了幾分,“遵命,娘娘,您可抓緊些呢!”
兩根鞦韆的繩子,蕩在空中,拉的嗡嗡作響,那女子的屁股都快要離開秋千,感覺要飛了起來,她伸著雪白的脖子,努力的舉目遠眺,宮牆之外還是宮牆,宮殿之外仍舊是宮殿;這時天光灑下,視野更寬,果然看見了宮外西北角那個高高的影子,正是散花樓,女子的心頓時一陣巨痛,彷彿千針刺來,又似被重錘猛烈敲擊,頃刻間淚如泉湧,飛灑在空中,再也沒了笑聲……
兩個小宮女見主人突然沒了笑聲,都以為她嚇傻了,忙喊道:“娘娘,您怎麼了?”
正在這時候,一個老太監轉過宮門正看見此景,頓時嚇得捂住了嘴,片刻後才對那兩個小宮女罵道:“哎喲喂,你們兩個不知死活的小丫頭,還不快把娘娘接下來,小心摔傷了,誅你們九族!”
這話把那兩個小宮女嚇得不輕,連忙幫那女子止住鞦韆,再一看,她已哭成淚人,頓時嚇得兩人跪伏在地上,連連求饒:“娘娘恕罪,娘娘恕罪,我們再也不敢了!”
那女子抹去眼淚,又笑著將她二人扶起,說道:“兩個傻丫頭,我並未怪罪你們,求饒些什麼?”說著,那女子又轉向那迎面走來的老太監,笑道:“槐公公是宮中的老人,何必嚇唬她們!”
那太監躬身見禮,說道:“見過晨妃娘娘,娘娘金枝玉體,可容不得有半點閃失,奴才今日呵斥她們,是為她們好,日後她二人自然會感激奴才!”
“勞你有心了!”
晨妃點點頭,也不管那太監,便拉起兩個宮女向自己的寢宮跑去,剛進寢宮,那兩個宮女這才如蒙大赦,鬆了口氣,其中那個叫玲兒的宮女一邊給晨妃脫下袍子,一邊嘟囔著嘴抱怨道:“娘娘,下次奴婢可不敢再陪您這麼玩了,今日可真是嚇死人了,娘娘若是出了事,哪怕是再小的事,那‘壞公公’也能捅的比天大,到那時,奴婢們受罰是小,娘娘不能出宮聽曲兒才事大呢!”
聽了這話,另一個名叫靜兒的宮女眼珠子轉了轉,立馬附和起來,“正是正是,我聽宿雨宮的姐妹們說,最近陛下聖心難測,時而發怒時而狂喜,娘娘可不敢在這節骨眼觸黴頭。”
此時的晨妃,面色憂鬱,一顆心如墜在漆黑冰冷的谷底,全沒了方才的高興,只見她垂頭咬了咬下唇,問道:“還有幾天?”
兩個宮女見她如此模樣,都有些心疼,輕聲答道:“還有三十七天,娘娘,您前幾日已經問過了!”
晨妃點點頭,說道:“你們也累了一天了,下去休息吧,我想歇會兒!”
兩個宮女聽了都奉命離去,晨妃這才一頭倒在床上,又把自己捂在被子裡,嗚嗚的哭了起來……
兩個宮女剛走不遠,便隱隱約約的聽見了哭聲,都嘆了口氣,玲兒似乎有些不忍,拉了拉同伴的手,說道:“要不我們回去看看吧,娘娘平時待我們不薄!”
靜兒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周圍,咬咬牙,將她拉至一個偏僻的角落,低聲問道:“你聽說了嗎?宮外出現了陛下和唐依依的私生子的事!”
玲兒點點頭,答道:“知道啊,怎麼了?”
靜兒罵道:“還怎麼了,看你笨的,白痴都知道武疆王想要當皇帝,以前東宮無主,他還等得,如今突然出現了陛下的血脈,他可還等的了?”
玲兒疑惑不解,又問:“那又如何?”
靜兒又罵她一句,“看你真是心大,你想啊,那武疆王若是等不及了,自然就有可能出兵中原;你莫非忘了我們娘娘是誰?我們娘娘可是武疆王一母同胞的妹妹,被送到這裡,本就是個人質,若是兩方一打起來,娘娘這個人質會有什麼下場?”
玲兒這時才反應過來,忙嚇的捂住了嘴,許久才鬆開,小聲說道:“肯定是必死無疑啊!那我們……我們是不是要陪葬?”
靜兒點點頭,說道:“正是如此,若我們還呆在這裡,早晚有一天必死無疑,要不你以為他們為何讓我們兩個毫無資歷的新人來這裡伺候晨妃娘娘,為何這裡的奴婢換了一茬又一茬,就是沒留下兩個貼心人?是娘娘脾氣差,還是她們笨手笨腳?不,都不是,是因為那些人早就看透了,特意欺負咱們呢,所以我們必須走,趕快另投他人!”
玲兒點點頭,又問道:“可……可是去是留,又不是你我說了算的,這可如何是好?”
靜兒想了想,說道:“我倒是想起了方才那壞公公的話,不如我們就跟上頭去說,就說我們資歷淺薄、毛手毛腳,怕伺候不好晨妃娘娘,自願減奉降級,調往別處?!”
玲兒卻有些於心不忍,想了想垂頭說道:“可是晨妃娘娘待我們不薄,這……這……”
靜兒嘆了口氣,反問道:“那有如何?是身家性命重要,還是幾個月的主僕情誼重要?傻瓜,再說了,你看晨妃娘娘對誰不好,你以為她只單獨把你當姐妹喲,就你重情義,人家前面那些走了的都是笨蛋和狼心狗肺?不都是為了活命嘛,你也不想想,你若死了,你老子娘誰來養活?!”
說著又將憐兒拉近身來,掃視一圈周圍,見四周無人才湊到耳邊悄悄說道:“我還聽說了,晨非娘娘入宮十四年,陛下從未踏進這夢袖宮半步,甚至內宮裡根本沒有刻娘娘的名牌!”
聽她如此說,玲兒仿如大夢初醒,自己侍奉的主子原來是最不受皇帝喜愛的人;而且主僕情誼也的確沒有性命重要,更無親生父母重要,於是就點點頭咬牙說道:“好,那我們趁熱打鐵,趕緊去吧!”
“嗯”靜兒應和一聲,隨即兩人便向內務府的方向匆匆走去,路過花園,正看見槐公公命人在砍那支牆角的臘梅花……
什麼最難熬?無邊的寂寞最難熬,痴痴的等待,看不到盡頭的數日子最難熬,日子越數,過的越慢,可縱然如此,她也已經數了十四個春秋,十四個冬夏!
十四歲入宮,又十四個春秋,如今晨妃已經二十有八,女人最好的芳華就要到了盡頭,可惜臨近枯萎,也沒能好好的綻放一次。
看著老太監領進來的兩個不諳世事的稚嫩丫頭,她們紅著臉垂著頭,雙手不知所措的放著,神情就和之前來的那些女孩子一模一樣,該叫她們什麼名字好呢?晨妃轉念一想,又有什麼需要煩惱,反正已經用了幾十次了,便笑著說道:“無需多禮,我這裡沒那麼多規矩,去洗漱收拾,從今天開始你們便叫玲兒、靜兒吧!”
“是,娘娘!”
兩個女孩子怯生生的應了一聲,接著便放下手中那支風乾的臘梅花,戰戰兢兢地走了出去……
同樣是高樓,同樣的繁華盛景,柳明旗在暗影樓已經逗留數月,除了起初的斷臂之痛,後面可謂是活的風流快活,樂不思蜀;幾個月的奉承招待,這恨也早已忘的乾乾淨淨!
但是畢竟寄人籬下,老臉多少有些掛不住,便耍了心機,以退為進要告辭離去,果不其然,他每辭一次,候星魁總能找到理由將他留下來,但是這一次卻意外的同意了,正在柳明旗暗暗有些失望的時候,候星魁竟然提出要回禮,為他提前舉辦五十大壽,若不答應便不放他回去,這可真把他樂開了花。
太白劍宗,自從白諾城被確認為是陛下和唐依依私生子的時候開始,林笑非就沒閒下來過,拉關係攀舊情,募豪傑聚英雄,竟無一天空閒。溫靜霜再是通情達理,心中多少有些幽怨,又是一天守候,已至黃昏,正在此時,柳明旗一封信更是讓她少有的發了怒:“舅舅真是的,莫非在人家那兒呆上癮了,家也不要了!”
“娘子怎麼了?”
正在此時,房門外忽然傳來了林笑非的聲音,溫靜霜頓時喜上眉梢,連忙跑去開門,果然見林笑非提著一包東西站在門口。
溫靜霜忙將他拉進屋,給他倒了一杯茶,才說道:“還不是舅舅,我上次回信問他歸期,本來都說最近要回來了,可是今天又說被人拉著要給他提前辦五十大壽,你瞧荒唐不荒唐?舅舅生日明明是九月的,這還差大半年呢,豈能說改就改?再說了,我們又不在,豈不是糊塗透了!”
林浪夫想了想,以為是柳明旗知道了白諾城的身份,一時不敢回來,所以故意找了這個理由逗留在暗影樓。隨即,斟酌片刻,說道:“無妨,舅舅前些日子嚇壞了,這一段難得逍遙,就由他去吧;至於說五十大壽,既然九月才是正期,我們到時候再補一個就是了,你說如何?”
“嗯”,溫靜霜想了想,也覺有理,便點頭同意;這時才看到桌子上方才林笑非帶回來那個白色紙包,“夫君,這是什麼?”
說話間,伸手便要去拿;不想卻被林笑非搶先一步奪了過去,笑道:“你先猜,猜中了就給你!”
溫靜霜噗呲一聲笑了出來,花香如此濃郁,其實她猜也不用猜便知道是什麼,但依舊裝模作樣的仔細聞了聞,說道:“是我最喜歡的香料!”
林笑非笑著遞了上去,溫靜霜忙拆開來看,果然是用幾層香料紙包裹的,但是內裡卻沒有香料,紙包之下竟還有一層青布,“咦”溫靜霜好奇的解開青布一看,原來裡面根本不是什麼香料,竟然是一件極美極薄的月白紗衣,這麼一件長長的紗衣,裹起來竟然不足拳頭大小,可見用料之精緻,做工之考究。
這紗衣薄如蟬翼,輕似雲煙,即不能避體亦不能禦寒,當然不是穿給外人看的,閨房之中,自有樂事……
即便成親已經一年多,但是溫靜霜一想到此處,臉依舊紅豔如火,火辣辣的燙,隨即忍不住錘了林笑非一下,假裝嗔怒道:“哼,越加沒有體統,誰教壞你的?”
“哈哈”,林笑非大笑兩聲,道:“自盤古開天地,女媧造男女,生而有別,何須人教?”接著一把將妻子摟在懷中,湊近它耳邊,語氣分在溫柔地說道:“今日我路過城中布莊,看那一對老闆的兒女粉雕玉琢,甚是可愛,娘子,我們也該要個孩子了!這事往大了說,是傳香火,繼人倫;往小了說,將來也是你我老來的寄託!”
溫靜霜紅著臉,倚在他懷中,輕輕點了點頭……
鑼鼓喧天,禮樂齊飛,觥籌交錯,推杯換盞!
暗影樓中,幾個清秀中帶著嫵媚,嫵媚裡又藏著愁緒的女子正在跳舞,她們的腰肢如楊柳一般纖細,她們的手如羊脂玉一樣雪白,她們的雙眸在跳動,眼中柔波搖曳,彷彿在說話……
大樓整整五層,坐滿了武林中的高手還有這城中頗具名望的富賈名流,足足幾百號人,然而他們都不是這場盛宴的主角,主角正坐在主角的位置上,享受著無盡的榮光!
柳明旗已經四十有九,早過了不惑之年,並不是沒見過世面的毛頭小子,但是縱然如此,縱然他已經竭盡全力裝作鎮定,但是臉上的志得意滿依舊藏也藏不住,一杯酒又一杯酒下肚,他的臉已經有些發紅,視野也開始朦朧。
但是當他掃過大樓一角,又看了看那個躲在角落喝悶酒的玄衣中年男人,頓時喜上眉梢,那人是銅山劍莊的莊主王辰,前不久死在文四手中的鬼羅剎正是他的師弟,說起來他跟柳明旗是舊怨加新仇,本該以死相搏,可今日卻乖乖的來祝壽,即便是喝悶酒,也是恭恭敬敬地笑著給柳明旗敬了一杯酒之後的事了……
說起來,這王辰本也是一個兇惡狠辣之人,但是柳明旗背靠太白劍宗,又有暗影樓稱兄道弟,這小惡人遇到大惡人,也就兇狠不起來了!
“柳老弟,有佳人不看,你在看什麼呢?”
這時候星魁又端著酒走了過來,柳明旗大笑起來:“哈哈哈,候兄真會開玩笑,一把年紀了說什麼佳人,倒是今日這盛宴,可是老兄多費了心思,老弟我感激不盡,再敬你一杯!”
候星魁笑著與他對飲了一大盞,正在此時一個守門的暗影樓弟子看著手中一張紙條大喊一聲:“小蒼山舊友送柳老前輩名畫一副,祝柳老爺步步高昇,早得佛緣!”
這時暗影樓中的賓客都愣了片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裡都罵,“酒都喝了大半,這是哪家不靠譜的舊友,送禮也能耽誤了時辰!”都轉過去看柳明旗顏色,哪知這一看可驚住了,只聽叮的一聲,柳明旗手中的綠玉酒杯瞬間從手中滑落,摔了個粉碎,柳明旗竟然已經完全呆在了酒桌前。
這時那弟子已經抽出一副畫軸,緩緩展開,畫一展開又引得一陣驚訝,眾人原以為是什麼南極仙翁或者八仙過海之類的祝賀之畫,沒想到竟然是一副讓人毛骨悚然的黑白鬼畫,畫中背景是以重重的水墨潑出的一片幽暗的山林,近處是一口棺材,棺材裡站著一個年輕輕的光頭和尚,那和尚雙眼凹陷、骨瘦如柴,就像是饑荒時候幾天沒吃飯的難民,他微曲著身子,抬頭望天,雙手伸像天際,眼中滿是哀求……
就在眾人都摸不著頭腦、一臉疑惑的時候,柳明旗原本紅潤的臉已經嚇的鐵青,雙腿已經在發抖,幾乎就要站不穩了;就在這時候星魁突然走出幾步仔細看了看,竟然大笑一聲:“哈哈,柳兄果然交友四海,沒想到竟然還與大空寺的高僧大能有如此交情,這畫的意境可是高啊!”
“哦?”
這時賓客中一個儒雅長衫的男子放下酒杯走了出來,也有模有樣地仔細觀賞一會兒,突然猛地一錘手心,大聲讚道:“高,實在是高,凡俗之畫皆是以長壽祝長壽,以生說生,以福道福;但此畫卻不然,反其道而行之,以死論生,以哀說幸,借苦說福,果然不俗!”
說著他又指了指那幅畫的左下角,繼續道:“你們看,這下面提的幾個小字,‘至悲而生,極樂而死’,正說的是此佛理,高,風塵凡俗之筆,貪念妄斷之心,決畫不出這樣的意境,廉某人斷言,這畫必然出自大空寺僅剩的三位高僧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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