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城劍雪

第184章 知君何憂,君心悅否?(潔)

接著便將旬陽城中盧鈞策說的種種鉅細靡遺都娓娓道來。

葉郎雪認真聽完,直沉默良久才說:“無論‘商賈不得仕宦’,亦或是“官吏不可自市”,皆乃古例。吏賈相合,多行奸賣平,闔門擅市,於百姓口中爭食,於國本之中竊利,最後民貧國乏,他們卻是權大不能奪,財巨可敵國。正如今時之西府周元弼,權柄傾於朝野,黨羽散於諸郡,私庫之富也未必在幾家之下。持劍斷璽殷季齋,何其倨傲之人,重新出山區區數日便敢辱害孔嵐,見了他也只能暫時隱忍、退讓三份,便因此故。所以,周元弼之後,陳煜再斷商賈入仕之途。史家生不逢時,便是史原傾一家之財,立非凡之功,最後也只得了個虛名空職。”

他頓了頓,又說:“幽州地貧人寡,若非盧氏拒天下之富,李易不至有今日。換句話說,斷了盧氏之財,便如斷了幽州軍馬的糧草軍餉。自古堅城強兵,盡在一個‘粟’字。難雖難,但此乃釜底抽薪之計。若此路不通,便只有設法將另外幾家聯合起來,或許還有一搏之力。”

“我與你想的是一處。”

司神雨也點頭認可,又說:“不過此事急不得,且等此間事了,我從外海回來再辦吧,近日你安心處理八派重整之事。白諾城那邊,就先讓我去探查吧。”

……

長春宮迴心院中,白諾城經過半月安穩調理,臉上已漸漸有了紅潤康復之色,雖然筋骨和丹田的重塑之痛教他徹夜難眠,但眼見可觀的康復速度讓他仍覺值得。

雙腳已慢慢能扶杖站立,手也能握筆攥拳,心中那一股復仇的火焰便隨著身體的康復開始逐漸炙熱起來。

“你所傳的秘法果真神妙。”

白諾城試著慢慢放下手杖,緩步活動,雖然雙腿傳來的鑽心懼痛讓他額頭上汗珠密佈,可這樣的進步,仍叫他喜不自勝,“對了,那口訣叫什麼來著,我怎麼又忘了?”

他晃了晃腦袋,腦中只感覺一片模糊夢寐,就像是原本一片雨後初晴、清麗透徹的山景中忽然起了厚厚的濃霧,叫人混沌不能看清。

其實他數日前便覺腦袋有些眩暈,初時只想是身體飢疲累積、傷勢交疊所致,此時再回想起過往種種,竟然許多事都開始記不清了,就像他只記得跟柳琴溪去過蘆風細谷,但是當時具體怎麼商定這事的細節卻已模糊不能復現。任憑他絞盡腦汁,仍舊記不起來,反而越想越模糊。

一臉數日的異常情況,已經讓他不能震驚。他深深擰眉,急切切地問道:“你這功法,是不是有什麼害處?我怎麼……我怎麼好像有些事都記不來了。”

顧惜顏點頭道:“不錯,這神功雖有續筋接骨、再造丹田之奇絕之妙,但也有一處隱害。那就是可能會傷及修煉之人的神識,叫人渾渾噩噩,如墜迷霧,記憶朦朦朧朧不可復現,甚至有時候會產生群魔降身的幻覺,我叫這隱害為‘迷思幽幻’。”

“‘迷思幽幻’?這……”

白諾城如被雷擊,厲聲質問道:“你為何不提前告知我。”

顧惜顏反問道:“普天之下,再無第二本功法能有續接筋骨、再造丹田的奇效了,你還有選擇麼?”

白諾城一時啞口,沉默稍許又問:“既知隱害,可有解法?”

“有。”

顧惜顏毫不遲疑地答道:“所謂法不輕授,道不妄傳。這玄功妙法乃是長春宮無上至寶,就如天一劍窟的仙上仙劍神玉一般,在口訣心法中設有巧妙機關,非長春宮嫡傳血脈,萬分緊急之時,雖可練之,卻亦忘之,如此便不至會流傳於外。所以等你練完了這半部秘法,也會把心法口訣全部忘記,若傷及神識五感,自然其他很多事也可能會忘記。”

“不行!”

白諾城厲聲斷喝,說得斬釘截鐵,“我還有很多事要辦,我不能神識受損,不能忘記他們。既然是半部有害,那你有後半部心法口訣?”

“有。”顧惜顏點頭應道,“可你非長春宮嫡傳血脈,不可傳授。”

白諾城立時反問道:“你也不是長春宮人,為何你就瞧得,而我就瞧不得?”

顧惜顏定定地看著他,一字一句說:“我雖長於崑崙,但我父親是長春宮後人,所以我也算長春宮嫡傳血脈。而且,這後半部神功妙法,我也沒練過,因為只憑一個人是練不成的……”說到此處,她原本冷冰冰的臉上忽然飛上兩頰酡紅,再說不出話來。

“為什麼?”白諾城逼問道。

顧惜顏調整情緒,將湧上的羞澀慢慢壓下,接著她環顧四周仙境似的雲霧隱峰,緩緩說來:“在這幷州深山之中,有奇鳥,似鸞似鶴,終身一雌一雄,永不相棄。若一隻不幸受致死之傷,另一隻以唾液舔之,則傷毒共分,而一雙皆可活。倘若一隻不幸生死,另一隻則即刻斃命,從無例外。長春宮先人有感靈獸情堅勝人,便以此為念,創立了後半部妙法。樂空雙運,雙身同修,合陰陽之道,破無名之障礙而煉真身。行雲施雨,以龍鳳交馳之境,而證慾海情天之究極澄明。於是可脫迷界,可證菩提。”

白諾城文墨實淺,聽得雲裡霧裡,徑直問道:“什麼意思?到底如何修煉?”

顧惜顏緩緩背過身去,沉默良久後竟陡然發問:

“你喜歡我麼?”

此問來得甚是突然,可說是晴空裂驚雷,白諾城禁不住全身僵住,一顆心卻撲通撲通跳得快急。直過了半晌,等他神識稍微恢復,心底便有了幾分澄明,他深知,此問雖陡然,可他心裡知道,其實他早已問過自己何止千萬遍、何止千萬遍……

他第一次見到顧惜顏,是她施展“奇骨百變”扮成了柳琴溪的模樣,在蘆風細谷之中給了他幾乎要命的穿心一劍。還不等四手交握的餘溫散盡,最後她又飄然離去,留給他無盡的折磨,讓他嚐盡失而復得、又得而復失之苦。

第二次見她,是她以西門淺雪之名勇闖海雲邊,擊殺崑崙叛徒燕英。二人一路上並肩作戰,幾乎性命相連。

第三次見她,還是在蘆豐細谷,那時候他識破計謀,兩人第一次真面目相見就幾乎搏命同隕。

再之後,她便以太清上劍絕藝,陪他練功磨劍。再之後,她更為他冒死闖入皇陵地窟,施展搏命劍技“皇天平分四時秋”帶他逃出長安。再之後,她一個女子,不辭山川湖海艱辛跋涉,不避男女之別,揹著他東奔西走,四處躲藏,直至今日。

所謂至親亦戒,要騙任何一人,那怕至親,其實都很容易,為名、為利、為大局、為安穩,只要為點什麼,都可以。唯獨騙自己最難。畢竟人非草木,再冰冷的心,都是肉做的。

其實一個人猶豫的時候,他心中多半早就有了答案,他心底有一千一萬個理由說喜歡,只有一個理由,就不可以,那個理由是一個女人的名字:“柳琴溪。”這個名字關乎承諾,關乎一個不容輕易破開的心結。

“我……”

他雙眸低垂,一時啞口,嘴裡就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樣,發不出聲音。

這時,顧溪顏忽然轉過身來,神情無比堅定地望著他。江湖中人流傳一句俗語,說:“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顧惜顏的地方就有流言蜚語。”她出現在世上,彷彿就是為了告訴所有人,“你們都是醜八怪!”

她玉容精緻得似神人雕刻,眼眸清澈而美麗,誠如司神雨所說,古今滿篇辭賦形容在她身上,都只能落得一個“俗”字。便是歷劫萬世、禁斷人慾的仙人降臨此間,恐也要被奪去魂魄。可如今,她就只是隔著尺許,定定地望著他,再無一絲遲疑、半點雜念。

“這個時候,我不許你想著任何別人的名字。只看著我,認認真真、老老實實地告訴我。”

她雙眸中湧上淚珠,好似鼓足了一輩子的勇氣,再次問道:“你,喜歡我麼?”

白諾城霎時一愣,原本劇烈跳動的心彷彿一瞬間停止,許久後終究吐出一口沉重的壓抑之氣,亦雙眸包淚地點頭答道:“喜歡。從那天在蘆風細谷見到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了。所以我怕,其實,我本想就在那天……”

餘言未盡,雙唇已被兩根玉指封住。

顧惜顏嫣然一笑,柔柔地輕聲說:“好了,這樣就可以了。這是天意。”

說著,她緩緩低頭,嬌豔的羞紅竄上耳根,雙手摸向腰間,綢帶隨即驟然滑落……

……(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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