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城劍雪

第186章 書山有女,識經萬卷(上)

黃易君噗嗤一聲,齒間崩出冷笑:“看來不僅修為精進了,連五感也更加敏銳了,瞧這嗅覺,有沒有聞到一股子馬糞味兒?”

面對赤裸裸的譏諷,那人也不發怒,仍舊一派淡然。“前幾日,我順道去了一趟長春宮。睹物思人,甚是感慨。遙想當年師兄弟三人,你父親慧眼獨絕,可惜天妒英才,不幸早逝。幾年前,你胤師伯也於長春宮中羽化,獨留我一風中殘燭,實在無趣。我本欲放任榮枯,老死山中,畢竟躲了一輩子,也習慣了。不想機緣巧合,遇到明主,示我千古霸業,亦教老樹逢春。我等系出一門,同宗同源,如今胤氏後輩審時度勢,已與我共擁一主,賢侄何不棄暗投明,與我等共襄大業。”

黃易君,雙手撐地,背靠石壁,只以沉默相應。

“你父親走得早,太清上劍也不曾來得及傳授,你能僅憑口語,自行悟出秋水劍,足見天資悟性猶在乃父之上。我家主公賢明仁德,自會以禮相待,絕不以下人視之。”

黃易君斜眼瞧他,冷冷地說:“我為你所救,日後尋得機會,自當以命還之。然人各有志,我無意說服你,你豈會妄想說動我。幾年前,我便說過,太清上劍雖妙,但我黃易君不稀罕。”

“不稀罕?”

老者笑著搖頭,“我看未必吧。或是說,賢侄所圖更大,乃是顧惜顏手中的寶典心法。否者,怎會向她頻頻示好,總不只是貪念美色吧?說來,顧惜顏當真是蒼天眷顧,失傳數百年的《不老長春功》竟能教她尋的,我和你父親,乃至你胤師伯,不知將長春宮翻了多少遍,也沒半點線索。賢侄,你想從顧惜顏那裡尋得秘法寶典,我看是行不通的。她雖不知內情,但也不是愚笨之人,恐怕早已知道你接近她是另有所圖。她若知道……哼哼。”

豁然間,黃易君劍眉倒豎,凜然道:“這算是威脅麼?”

“不。”

老者豎掌再勸:

“這是事實。無論你是聶雲煞的藏林之劍,還是我做主公的心腹暗子,我們的目的其實都是一樣的。陳氏大周,自絕門戶,氣數已盡。這場鉅變,早在兩百多年前就該發生,能拖到今日,已算老天眷顧。

“聶雲煞刀鋒雖利,但所圖所執盡為私仇,與蕭山景貌合神離,早晚反目。他對你雖有提點栽培之恩,但是這些年勞心勞力,早該還清了。我年近古稀,料想不過十年便會尋他二人而去。胤家又都是女子,無人可執掌門面。我家主公說了,他求賢若渴、隨時靜候,若賢侄哪天想通了,日後重開長春宮,他必全力支援。”

“當年,你們便是這麼騙敗驚侖的麼?”

“你!”

黃易君此話顯然觸及老人痛處,話語未落,便見他神色倏變,目綻兇光。

黃易君說:“當年之事,家父直至臨死前,亦懊惱悔恨。是以多年前,便與你二人分道揚鑣,什麼系出一門、同宗同源,不過是本翻爛了的老黃曆。今日既然敞開了說,我也可以直言相告,我接近顧惜顏,為私是替父贖罪,為公是拉攏崑崙。什麼秘法寶典,上劍秘籍,我黃易君一個都不稀罕。我平生最恨便是‘背叛’二字,我們既然各為其主,日後相見,無需留情。今日我欠你一條命,日後自會奉還。”

“哎。”老者長嘆一聲,搖頭道:“賢侄聰慧悟性尤勝乃父,不想執拗倔強亦然。豈不知天下大勢如滾滾洪流,不因你我而變,強盛如長春宮,其轟然坍塌之迅疾,也不過一瞬耳。”

說話間他彎腰放下手中木盒,又道:

“賢侄最恨‘背叛’二字,那你我且各守彼此之秘,想必至少這一點你我是相同的。你的身份我不會洩露,我的身份也望你嚴守。至於償還什麼的,便也不用了,權當了結與你父親的兄弟之誼。日後各施各法,各安天命吧!”

說罷,身形一卷,便化作疾風殘影似得,飛快掠出了洞窟。

……

陽曲城,位於中州西北,東望長安,西接青州,扼青州東進之要衝。西、南、北,三面環山,只有東面是大片平原,碧怒江的支流穿平原而過,土地肥沃,自來豐饒。古人說,見陽曲,而進中州,得陽曲,可進長安,故而也是一座兵家必爭之地。陽曲城高三丈,厚達丈餘,民過十萬,商貿繁盛,算是方圓百里的一座大城。

蘇幼情和陸秋月二人,為防節外生枝,都戴著輕紗斗笠,一入城中便直奔西南。離忘川一門自有密約,為便於門人尋找,入城先往西南,找最近的那一家客棧,不管好壞皆為首選。入住客棧後,尋一偏僻巷角,留下門派記號,其他弟子見記號便知是否落腳,是否安全。

畢竟數日未回,陸秋月為慎重起見,並未直接進入客棧,而是帶著蘇幼情轉過僻陋小巷,果真在一角落尋見那個熟悉的記號:一口寸許長短的白色飛劍直穿雲中,只露首尾,此記號門中皆稱:“飛劍流雲”。

在記號旁邊,還有橫豎幾條細微痕跡,就像是用石子劃出的一般,橫為月,豎為日,此暗號三日一改,是說某月某日,暫且安全。

二人見暗號所指乃是今晨,兩個懸著的心這才放下。並肩踏入客棧,一個膀大腰圓極為富態的掌櫃立時快步饒過臺案,笑臉迎上。

“陸姑娘,回來啦。我說這幾日怎麼不見您,還以為您出去遊玩了。旁邊這位,想必就是您要等的客人吧。”說著,轉向蘇幼情,大肆誇讚:“嘖嘖,您也是陸姑娘的姐妹吧?真真天仙似得……”

“好了好了,安掌櫃,你就是說出花來,我們也沒銀子打賞的,我家妹妹此時也沒有婚嫁的打算,你家裡那些兄弟妻弟、侄兒外甥,就都免了吧。”

陸秋月閃身一步擋在蘇幼情身前,豎掌打斷對方的連篇吹捧。隨後也不等那掌櫃接話,便吩咐道:“今日我們乏了,不用再備晚飯,若是無事召喚,就不用來伺候了。”

“我們走吧。”說罷便領著蘇幼情向樓上走去。

二人快步行至一雅室門口,陸秋月抬手並指輕釦門框,兩緩三急再兩緩,隨即便聽房內響起回劍入鞘的聲音,和女子有些驚喜的聲音,“回來啦!”,緊接著便是急促的腳步聲,嘎吱一聲房門就被開啟。

門後兩位女子並肩而立,嬌美可人,清麗勝花,果然是念七卿和謝雲煙。哪知兩人開門的第一眼,首先竟然不約而同都瞧見的是蘇幼情。

念七卿杏眸放光,向前一步便挽住了蘇幼情的手臂,把臂一搖,滿是歡喜地叫道:“蘇姐姐,你可回來了,我們都想死你啦!”

旁邊的謝雲煙,雖不及念七卿這般激動,但臉上的歡喜神情也是一般。直到她瞧見蘇幼情旁邊的陸秋月那一臉嚴肅冷冰冰的樣子,立馬輕咳幾聲。念七卿才反應過來,連忙撒手,吐了吐舌頭,退後一步,恭恭敬敬地拱手見禮道:“見過掌門。見過大師姐。”

“雲煙見過掌門。見過大師姐。”

“嗯。”陸秋月一如既往的冷冰冰應了一聲。

蘇幼情輕輕一笑,彷彿全身的奔波疲憊都在這一刻消失殆盡。“辛苦啦!”說著,雙手伸出,一手拉著一人,快步跨過門檻直奔內間而去。“帶我去瞧瞧他。”

念七卿唰得一下俏臉緋紅,謝雲煙則竊竊一笑,領路在前。

內室中,牙床上,一個年輕男子正安靜的躺著。這男子雖然臉色紙白,神態萎靡,可仍舊看得出劍眉星目,五官頗為俊秀,只可惜左手尾指齊根斷裂,頗為刺目,可說是白玉有瑕,實在可惜。

“他就是左岸霄?”蘇幼情問。

謝雲煙點頭答道:“是的,掌門。這些日子我們還調查過,他不僅是天一劍窟芷山長老的關門弟子,還是香城左家的少掌櫃,左家是酒樓一行的世家,四大商會中亦有其位。只是聽說幾年前,左家老掌櫃病故,幾個兒子為爭家產,斗的厲害。這左岸霄,從那次家族內鬥之後便銷聲匿跡了許久,我想八成是那時候給人鬥敗了,才轉身投入江湖。另外……”

說到此處,她瞧了瞧四周,快步把內間房門也關上,低聲道:“另外,我還打探到一點訊息,說他在拜入劍窟之前,曾在天墓山莊做事,只是後來眾人圍攻天墓山,才脫身出走。”

此時,就連陸秋月也一臉驚訝,想必是她離開後這幾日才得到的新情報。她追問道:“這訊息從何處得來?是否可信?”

謝雲煙答道:“我們依照大師姐吩咐,這客棧內的食物從未動過,前日我出去採買吃食,碰上了兩個江湖人,其中一個混蛋吃醉了酒,不知天高地厚,竟想輕薄我。三兩下便被我拿了,另一人為了救他,便跟我打了一架。那人武功不弱,我看出招式中有幾分天墓殺劍的樣子,拿下他後便審了審,原來他的殺劍招式不是白諾城所授,而是這個左岸霄。據他說,當時天墓山莊開山之時,曾重金招募了一批武人,他就是其中之一。天墓殺劍劍訣,是白諾城傳授給左岸霄,左岸霄又傳了幾招給他們。只是當初天墓山莊被圍攻之前,白諾城便將他們全部遣散,是以才又浪跡江湖。”

“竟有此事?”

蘇幼情思忖片刻後,又問:“若那人所言非虛,這左岸霄便是先投白諾城,後入天一劍窟。即投劍窟,拜在那個深居簡出的芷山長老座下,他這一身傷勢又是從何而來?莫非是沈雲濤派了他什麼差事?”

謝雲煙答道:“我們發現他時,他只是脫力昏迷浮在水中,為何如此,確實不知。至於他胸口這傷勢……”說到這裡,又瞧了瞧念七卿,又掩口竊笑起來。

“是啦。”蘇幼情此時才似乎想起什麼,也望向滿臉羞紅的念七卿,淡笑道:“卿兒,我聽大師姐說了,他這傷口,是跟你有關,對不?”

“啊?”似乎沒想到陸秋月會將此事告知於蘇幼情,念七卿瞬間紅透耳根,連連擺手,“不……不……不是的,掌門。這……這完全是他咎由自取,是他活該。”

蘇幼情笑著問:“雲煙說發現他時,他脫力昏迷,浮在水中。既是昏迷,怎麼又有個‘咎由自取’?”

“這……這……”念七卿緊張得結結巴巴,一時字不成語。

謝雲煙噗呲一笑,答道:“掌門,這都怪卿兒。當日我們辦完了掌門交代的差事,我就說趕緊連夜去青州跟掌門匯合,結果卿兒說在山裡守了兩天兩夜,一身臭汗,非要去找個水潭沐浴。哪知剛脫完衣衫下水,這人便冒了出來,當時烏雲閉月,卿兒以為遇到了什麼採花大盜、登徒浪子,並指衝劍便直飈胸口。”

說話間又低頭看了看左岸霄,幸災樂禍地補充道:“我瞧當時這人是脫力昏迷,只需喂些雞湯補品,再休養個三五日便能甦醒。卿兒這一劍,可真是差點要了他性命。”

“胡……胡說!他……他當時明明是睜著眼的,我都瞧見他眼珠子了,賊溜溜的發光。”念七卿紅著臉辯駁起來,“他就是活該,死了也是活該。”

蘇幼情淡笑著搖頭,接著端坐床沿,親自為左岸霄把脈,過了稍許收手道:“雲煙沒說錯,他當時脫力昏迷是不假的。卿兒嘛,也沒撒謊,他當初能漂浮過來,說不準真是憑了最後一股求生的念想。至於睜眼沒睜眼,倒也不用深究,人都那種傷勢了,又是烏雲閉月的夜裡,便是睜眼,也瞧不見什麼,便是瞧見了,轉瞬一過也便忘了。說到底,你們對他有救命之恩,若不是將他脫離水中,及時診治,不被山間野獸吃了,便是淹死凍死了。”

說著又叮囑二人,道:“此後只需記得救命之恩,這一劍的誤會,便只我們四人知道,不要向外人說了。”

“遵命。”謝雲煙笑道。“掌門就是偏心卿兒。”

念七卿彷彿抓住救命稻草,立馬直起腰桿,大壯聲勢。“胡說,掌門最公道,最聰明瞭,掌門說的最有道理。”

蘇幼情和陸秋月對視一眼,陸秋月接下話頭,說:“我們離開客愁林,已有月餘,不知門中如何。你們今夜便打點行囊,明早便返回蜀中。”

“我們二人?”兩人一時沒反應過來,謝雲煙問:“那師姐和掌門呢?”

蘇幼情說:“我們還有事情要辦,順便把左岸霄送回天一劍窟。等事情辦完,也會盡早返回。”

“啊?!”念七卿嘟著嘴說:“咱們四人才剛剛重聚,又要分開啊?”

蘇幼情輕撫她的肩膀,說:“我和師姐也捨不得啊,只是事有輕重,不得已罷了。放心,等事情一了,我們會盡快回去。你們只是先回門中,小心她們偷懶,誤了修煉。”

見蘇幼情主意已定,再難相勸,謝念二人對視一眼,只得作罷。

“是。”

……

果然和蘇陸二人推測如出一轍,沈雲濤一聽說蘇幼情親自投貼拜山,著實是又驚又喜。連忙帶著門中精銳弟子下山相迎,陣仗排場之大,真好似恨不得敲鑼打鼓,給全天下都挨個宣揚一遍。

蘇幼情心思縝密,因左岸霄至今也未甦醒,也不知他何以受了重傷,未免給天一劍窟惹禍上身,便與陸秋月一前一後相隔半日,她先投貼拜山,等大隊人群散去之後,陸秋月再親自護送左岸霄秘密上山。

天一劍窟立派於千丈絕壁之中,只有半邊古樓露在外面,其餘無論居所或是練功之處,都在崖窟洞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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