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城劍雪

第194章 烏稜鐵脊,魅影幽瞳

李易治軍雖嚴,但是賞罰分明,手握一州之鹽鐵專營,背後又有盧氏這樣的鉅富鼎力支援,故而對於有功將領謀士的賞賜起來更是出手大方。

離陽府便是他賞賜給厲南宮的府邸,但是因後者時常隨扈左右,基本不能離身,加之厲南宮髮妻過世之後一直不曾續絃,所以這離陽府基本十日九空。故而從厲南宮被重傷帶回的這段養傷時間,可算是離陽府人聲最旺的時候。

王湛、刁霖和凌寂等人聚集在前廳,沒等到李易都不知面對厲南宮詢問之時如何作答,故而不敢先進去。

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幾人轉頭看去,只見一隊銀甲親兵護衛著李易走來,左看右瞧也不見蕭邢人影。幾人面面相覷,心中無不咯噔一下。齊聲抱拳:“主公。”

“蕭邢他……”刁霖壯著膽子問。

李易神色肅然,冷冷地說:“蕭邢頑愚不化,頂撞本將。若非顧念他效命多年,素有苦勞,便治了他個死罪。本將已將他貶為羽林校尉,命他去給田覃老將軍打下手,教新兵馴馬放箭。”

幾人聞言,當時色變,心中皆是一驚,沒想到李易對蕭邢的處置竟如此之重。就連凌寂的臉色也倏然變得難看至極,此時略微冷靜下來後,也覺得蕭邢的顧慮不無道理,沒想到竟然因與自己的衝突喪失大好前程,只猶豫了片刻便求情道:

“啟稟主公。蕭邢方才雖然言語略激,但多因屬下而起,實非他一人之過,他對主公並非有意冒犯衝撞。屬下細想,他的推測並非全無道理,既是為公不為私,他有異議,提出諫言也並無不妥。還請主公念他忠心多年,從輕發落。”

王湛和刁霖見凌寂都率先求情,自己豈能落於人後,便雙雙抱拳附和。

王湛道:“蕭邢有小錯而無大過,如此重罰恐似乎不妥,請主公三思。”

刁霖說:“主公瞧他生氣,讓末將替主公抽他幾鞭子也行的。貶成校尉,訓練新兵,實在比殺了他還難受。”

李易抬手止住幾人,態度頗為決然堅定地說:“我豈不知有旁人行此挑撥離間之計,妄圖借刀殺人的可能,我貶謫他也並非全因言語衝撞,只是他有兩處大錯,我不能輕縱。一則,他自效命軍中以來,一直青雲路順,如今自視功高權重,言辭時常僵直不馴,小過不糾,大錯將至,他的脾氣得好好治一治,以免日後誤己誤軍。二則……”他看向凌寂,神色真切地說:“烈生為我效命多年,忠心耿耿,豈容他無端指責構陷。”

他雙手負後,邊走邊說:“幽州地貧苦寒,既無中原子民之廣,又無海雲邊土地之饒,我等能以一州之力而為陳煜、蕭山景所忌憚,皆因上下一心,精誠團結。若此志一失,幽州頓時千瘡百孔,不攻自破,吾等的下場恐怕比張郭二人還要悽慘千百倍。生喂犬馬,死留罵名,族滅墳掘,嗣喪戶絕。”

三人對視一眼,見他態度甚堅,都不敢再勸。一怕李易疑心將領們私交過密,二怕勸諫過急,再給蕭邢惹禍,或是落得同樣境地。故而一時都垂首不語。

李易話鋒一轉,又嘆道:“不過蕭邢之言卻有道理,兵戈大事不能操之過急,方才我也是怒氣攻心了。再者,南宮剛剛甦醒,還需靜心養傷,若叫他知曉了軍師死訊,以他的性子,恐要惹出禍事,說不得偷偷去刺殺陳煜,白白害了自己性命。稍後進去,便先安撫他,好讓他安心養傷,傷愈之後,再擇機如實相告吧。”

“諾。”

……

錦榻之上,一個青衣小婢正在喂厲南宮喝湯。他全身重傷,裹得像個粽子,雖然撿回一條性命,但失血過多,氣若游絲,雙唇紙白,整個人都瘦了一圈。見李易率眾進屋,便想撐著身子起來,愣是被凌寂搶步上前生生按了回去,李易擺了擺手:“快躺下。”

李易獨坐床沿,滿臉關切的仔細瞧了瞧厲南宮,見他容色雖然憔悴,但是雙目依然炯炯有神,至少志氣未失。他回頭看了看幾人,笑道:“人瘦了一圈,但是精神倒是半分沒減。”

幾人不敢答話,只是附和的淡淡一笑。

“參加主公!”

“嗯。”李易點了點頭,正色問:“可是袁公昭和焦仕虎將你打傷的?”

厲南宮露出滿臉愧色,搖頭道:“不是他們。是一個沒見過的年輕人,使鞭子的。”

李易豁然一驚,皺眉回頭看著幾人,尤其是凌寂,他常年在外走動,對江湖中事極為熟稔。“江湖中可有這號人物?”

凌寂擰眉思忖片刻,答道:“回主公。天下使鞭子的武人並不少見,但能有建樹的卻不多。據屬下所知,其中佼佼之輩,當以幷州‘展揚堡’的‘飛星墜月鞭’和昔日前獻王府首席武膽張希梅的‘天雷裂劫鞭’為並蒂翹楚。

“但‘展揚堡’堡主何登雲已然六十有餘,莫說是他弟子,便是他本人年輕時候,也不是南宮的對手。至於張希梅,當年扶幽宮之亂,獻王府為賊人攻破,張希梅拼死抵敵,最後不幸戰死,連兵器都被一把火燒熔了,也沒聽說他有什麼傳承子嗣。”

說著他看向厲南宮,問:“你可還記得那年輕人手中鞭子的摸樣?”

厲南宮點點頭,答道:“記得,一輩子也忘不了。”他微眯著眼睛,說:“那是一根鞭身長逾九尺,通體十三節的烏色精鋼鞭,我瞧著比許多鞭子更長更重,少說也得有三四十斤。

“每一節的形狀都像蛇骨似得,中間以鐵環相連。手柄有鱗狀,似裹著蛇皮一類的物事,柄頭是個烏青鐵蛇首。鞭梢是個約莫三四寸長腕粗的尖長錐頭,和鞭身一樣,通體精鋼鑄就。除了鞭身更長,分量更重些,單看外形,倒也沒什麼特殊。

“不過歹毒的是,那尖長錐頭上佈滿了密密麻麻的細小空洞,裡面鏤空,儲了劇毒,一旦揚鞭擊敵,不僅鞭子剛猛迅疾、破甲裂石,伴著刺耳炫目的嗡鳴聲,那裡面的毒液也瞬間化成毒霧從小孔裡散出,實在防不勝防。”

“如何?是哪一家?”

幾人齊齊望向凌寂,凌寂皺眉沉思片刻,最後卻搖了搖頭:“不是。無論‘飛星墜月鞭’,還是張希梅的‘天雷裂劫鞭’,都不是這個模樣。甚至我所知的武林中使鞭子的行家名手,沒有一個像這樣的兵器。兵器喂毒,奇音旁技,乃是投機暗算的宵小作風,不知是那家弟子瞞著師長偷偷練的。”

說著他又問:“那年輕人是何模樣?鞭法有何特徵?”

厲南宮答道:“那年輕人身量不高,不過六尺多,穿了一身寬大的粗布麻衣,身形消瘦,雙眸細長,下頜尖挺,面板奇白如病態,乍一眼看去就像……就像是個女扮男裝的粉面小生套在一個碼頭苦力時常穿的衣裳裡,總之說不出的彆扭。不動武時,看起來斯斯文文,可一旦他使起鞭子來,渾然換了個人似得,明明膊腿細長,看似羸弱,鞭子卻是凌厲非常,速度又快又猛。招式也狠辣刁鑽,專挑雙目、下陰、脊背、後腰這樣的地方。那日,軍師命屬下攜帶密信返回,屬下想盡辦法才脫離殺神殿高手監視,哪知剛剛脫身不久,便在青州山中遇到了那個年輕人。他鞭法奇特,極是難纏。”

……

“啊”

一聲慘叫,那教人膽寒的烏青鐵錐突然從一個面板黝黑的赤膊壯漢腹中穿出。壯漢滿臉驚恐,雙目睜圓,舉起碩大的鐵拳便反手向後掄去。拳風未半,忽然哇的一聲慘叫,只見原本黝黑的臉上忽然湧上許多青線,頃刻間便佈滿臉上乃至眼白,乍一看去就像是爬滿了無數細長的小蛇或是蜈蚣,極為恐怖。

伴著一聲幾乎刺破耳膜叫人頭暈目眩的怪響,那尖錐鐵鞭倏然被人向後拉去,那漢子轟然倒地,露出身後一個穿著寬大麻衣長袍,身形瘦小的年輕人來。

年輕人年齡約莫十七八,雖然衣衫簡樸似撿了別人扔掉的舊衣裳,但是面容和頭髮卻整理的極為乾淨端正。他臉色白的沒半點血色,濺在臉上的血點似雪地裡迎風獨綻的紅梅,又突出又妖豔。他嘴角微勾,自帶三分輕蔑七分邪氣。

他揚臂甩鞭,劃出一個碩大的圓弧,那鞭梢的鐵錐似有吸力,頃刻間就將周圍的青綠毒霧從無數細孔吸了進去。待毒霧盡散,這才看清,此時的鑄煉洞窟中早已沒了別的活人,只有滿地屍首。

為防毒氣入體,張青子一直憋著一口氣,滿臉脹紅,此時見毒氣抽盡,才敢呼吸,不由得劇烈咳嗽起來。看了看滿洞窟的弟子不到一盞茶的功夫,竟全部斃命,心中驚駭不已。為拖延時間,尋求脫身之計,只能與不速之客周旋起來。

“你是何人,本門與你素不相識,為何下此毒手?”

那年輕人冷冷笑道:“既在江湖上打滾,生死無常早該有此覺悟。如今太白封山,自顧不暇。半月閣內亂未平,人人自危。你寒山鑄劍坊,除了束手待死,還有別路麼?”

張青子一邊偷偷運功續力,一邊介面質問:“沒別的原因?鄙門多年來,始終守山自保,從不參與江湖爭鬥,難道曾開罪過閣下?”

“那倒沒有。”

張青子濃眉皺緊,腦筋一轉,又問:“是齊魚侯?他雖出自鑄劍坊,可世人皆知,他早已脫離本門,另投暗影樓。冤有頭債有主,若他有犯事,閣下也不該來尋本門的麻煩。”

“那也不是。墨花劍齊魚侯,我早有心一會,但目前還算素不相識。”

張青子更是不解,勃然大怒,呵斥道:“既如此,本門上下與你無冤無仇無瓜葛,為何不分青紅皂白便闖上山來,殺我門人?閣下動手之前,不需要劃下道麼?”

“想死個明白?那也簡單。”

那年輕人笑道:“因為我要借閣下滿門的首級,開一場以除魔衛道為名,實則探穴尋寶的遊戲。”說著,他好似失去了耐心,臉上笑容倏然消失,冷冰冰地問:

“喂!讓你偷偷運功這麼久,總夠了吧?人說中原有兩大鑄煉神兵利器的寶地,古之奇物天工府,今之寒山鑄劍坊。天工府有絕技‘熔兵手’和‘伏甲罡氣’,號稱一攻一守,百兵辟易。你寒山鑄劍坊則有‘赤陽掌’和‘墨花劍’,時寒山說你們是‘水火交融,有攻無守。’狂傲之處,尤勝天工府。我一直不大相信,可惜天工府銷聲匿跡,無法登門討教。而你們……”

他環顧一圈周遭喪命他手中的鑄劍坊弟子,輕蔑笑道:“……顯然自吹自擂,言過其實!你們互相吹捧的馬屁,比我的‘烏稜鐵脊鞭’還長。”

“休得猖狂!”

張青子身為掌門,外不能精研鑄煉之術,將寒山鑄劍坊發揚光大,一味吃祖輩老本;內不能壓服師弟齊魚侯,團結弟子,甚至對齊魚侯叛門出教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自認不是齊魚侯的敵手,他便四處找援。李君璧在時,便依靠流星半月閣,安心做附庸;李君璧失蹤後,又轉頭向太白劍宗示好。說他是個貪生怕死、投機專營之輩,半點也不冤枉。

他見敵人強橫兇殘,本欲積攢些功力便乘機逃出去求援,哪知被眼前這比自己兒子還小上一輩的年輕人如此羞辱,頓時激起久違的血性餘勇,呼呼兩掌打出,便向年輕人爆步衝去。

“來得好!”

那年輕人狂嘯一聲,踏步甩鞭,只聽“刷”的一聲破空銳響,那九尺有餘的長鞭簡直如臂使指,當空劃出一個小圓,便直飈張青子面門,快得暗器也似。

迎面衝擊,速度何其快絕。張青子怠惰即久,武功上雖不是江湖中一流高手,好歹也是一派掌門,眼力還在。只看對方振臂甩鞭,也不等指向明確,便賭了一把,向前衝的身子立時向右側閃一步,左掌猛然向左劃去,順勢用力一抓。

手中一陣冰冷傳來,那快如箭矢的肩錐竟然被他誤打誤撞的抓了個正著。還不待狂喜,那尖錐破空的怪響緊隨觸感而至,登時只覺有人抬了兩面牛皮大鼓在耳邊重重敲擊,立時被震得眼冒金星,頭暈目眩,雙耳中流出兩行血跡……

那年輕人顯然也沒想到張青子竟能抓住自己的快鞭重擊,猛然往後一扯。

對方身形消瘦,個子不高不壯,哪來的這等巨力?張青子只覺好像整個左臂都要被生生扯掉,他卻憋著一股怒氣,咬著牙不鬆手。雖然雙耳已不能聽見聲音,但是目力還在,只看那尖錐上再次噴出青綠毒氣,他連忙運勁吐力,原本就黝黑的大手竟然紅的像透亮的珠寶似得,一股熾熱的氣息從他手臂直灌尖錐、鞭身、手柄……然後是年輕男子握柄的右手。

年輕人“呲”的一聲痛叫,手中鞭柄炙熱滾燙,如被扔進火爐燒了一天一夜,剛剛拿出來似得。手中登時冒出絲絲白煙,眼看就要燒的皮開肉綻,他用足全力,猛然左拉右甩。

震盪的勁力由近及遠,張青子被拉的左搖右晃,原本緊緊抓住的尖錐忽然脫手。尖錐脫手,如利劍出鞘,左掃右剌,登時在張青子胸口腹下割開兩道血淋淋的口子,好在鞭子帶著後撤勁道,尖錐入肉先深後淺,看著傷口森然可怖,但實際並未傷及腑臟,只是血流如注,片刻便染紅了大半個身子。

張青子看了看被年輕人用鑄劍坊弟子的屍首摞疊封住的洞窟,又瞧了瞧對方寧願手掌被燒的紅爛焦臭也不願鬆手的狠辣,自知生路已絕。原本還剩下的兩分怯懦和僥倖,頃刻間蕩然無存,他運足全身真氣,快步向年輕人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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