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城劍雪

第192章 真元重結筋骨續,魔障助得妖姬顯(下)

“《玄姤經》?”

“不錯。陰極陽出,陽極陰生,此乃亙古不變之天道。即有純陽至剛的太霄真氣一類法門,又何以不能有至柔至陰之玄功妙法?”

她雙手負後,步履款款,娓娓道來:

“女修秘法,當效鳳儀,採月華之精而養真陰,通三十六宮經脈,得匯成先天一氣,以登‘鳳凰銜月照神庭’之無上極境。杞瓜含章,有隕自天。你能遇到本宮,自然也是天大機緣。只要你盡心竭力的辦差,本宮自然不會虧待於你。日後大業若成,莫說助你修為進境突破桎梏,便是立身朝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也未嘗不可。區區江湖一門之首,又算得了什麼?”

顧惜顏見她說得甚是激昂,假作動容之色,但未免對方見自己順服過急,又疑心有詐,便不即刻表態,只是一直瞧著對方,那模樣好似在等另一道誘惑。

果然,南宮婉見威逼利誘已見初效,立馬又上一道‘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共情之法。

“你容姿明豔嬌美,說起來比起本宮當年,也不差幾分了。”

明明是堂堂七尺男兒,臉上所展露竟然滿是憤懣怨恨,她似咬牙冷聲地說:

“世人善妒性惡,最恨蕪蘙之中生仙葩。想必這些年,你的身邊也少不了毀謗讒言,小人窺探。想想那些醜陋的嘴臉,想想那些明明蠢如羸豬卻自以為是的、噁心臭男人。你便知道,所謂天道,對我們這樣的女子而言,是何其不公!本宮告訴過你,如你我這等女子,要麼籌謀術數、執印掌兵,要麼勤修苦練、自成一絕。否則難逃被人遊戲閨閣、以色示歡,一旦年老色衰,便落得珠黃背棄、淒冷凋零一局。”

顧惜顏心中一陣翻湧,倒不是贊同南宮婉的說法,而是她忽然明白了一個道理:心底陰暗者,想要尋找同類,最迅捷簡單的方法便是勾起別人的陰暗。或嫉妒、或怨憤、或心不甘、或氣不公、或意難平、或放不下……

可自己的人生主要是被這些腌臢汙穢所包裹的嗎?

顧惜顏雖然臉色從容,但是在心中這般問了自己。

時光好似一下回到幾十年前。

那時候,元清豐將她帶回崑崙山。雖然元清豐有意隱瞞自己尚在人間的事,但是古南海一直管她叫師妹,並且視如己出般照拂有加,甚至因為年幼又是女孩兒,關懷偏私之處比起親生兒子古青楓還猶有過之。

因此,崑崙上下無不猜疑,說她要麼是崑崙三聖的外藏私徒,要麼是三人中哪一位老來得女,一直寄養在外頭,直到臨終之際才拖宗主古南海領回崑崙,代為授業。無論哪種推測,眾人都知道,她將是崑崙上下的掌上明珠。

等她長得十二三歲時,已經出落得明豔動人,麗壓群峰。崑崙裡只要沒娶親的,甚至一些娶了親的男人,沒幾個是不喜歡她的。只是或明或暗,敢不敢冒險表露而已。這樣的日子倏忽又過六年,原本最有希望的崑崙宗門繼承人、也是最有可能摘取芳心的奇才燕英忽然破門而出,這時候對她的追求者達到頂峰。只可惜她失望透頂,任一批又一批媒人踏破高檻,也再不願談及男女之事。

如此又過十餘年,那些與他同齡弟子早已成了門中長老、砥柱中流,有些甚至已是雙鬢星星,額生皺紋,可她的容顏卻仍舊停留在了二十歲。彷彿這之後的十幾年,她忽然跳出了凡塵,時光於她全無半點蹉跎消磨。

這時候,無論當時愛慕她的前輩師兄,或是後輩師弟,都已在心中暗自放棄。有些勘破“緣分”二字,成了家;有些執念心底始終不會表露,只能私底下偷偷接著酒勁開玩笑說:“顧師姐是仙人下凡,凡塵五穀不染其體,日月晨光不老其容,早晚都會脫離俗世,重歸仙界!是以不與凡人親近,以免誤了修為心境。”

類似這種私底下、自我寬慰似的玩笑一直持續了許多年。

自她孤身勇闖將心島,擊殺叛徒燕英,又從刀魔聶雲煞手中順利逃脫返回崑崙後。全宗山下再無人敢表露半點愛慕之情,剩下的只有高峰難及的敬仰。若非丁冕得到青華二老合計兩甲子內力,修為大增又早已內定,恐怕崑崙山下一代宗主之位,顧惜顏的呼聲未必遜色於丁冕。

仔細想來,除了跟隨父親的那幾年和之後的燕英叛門之外,自從去了崑崙,她便是被眾人的寵愛和尊敬所包裹的掌上明珠。

元清豐如師如父般的慈愛,古南海、青華二老、乃至古青楓等人兄長般的關懷照顧,丁冕、柳習風等同輩、後輩弟子心中不管是愛慕亦或是敬重的互敬互助、並肩進退……

總之,對她其實都很好。磊落光明,半點也沾不上什麼“詆譭怨妒”。

她心中透徹明亮,深知崑崙上下對她而言,說得上“恩重如山”四字,所以即便知道太霄真氣不適合女子修煉,但是一直未曾動過另覓內功心法的念頭。

未經師長准許,便捨棄家門絕學,另修別派武功,如叛門出教、欺師滅祖。這在江湖中,無論正邪兩道,都是人所不齒之事。

她淺淺一笑,定定地看著南宮婉。這樣的表情在南宮婉看來,已然是順服允諾的回應。她滿意地點頭,讚賞道:“識時務者為俊傑,通機變者是英豪。”

(決不能讓她再有入宮尋玉的打算!好不容易才逃出長安,若再回去,真似羊入虎口,有去無回。)

顧惜顏心中如是想,隨即她清了清嗓子,道:

“如今天下外患內憂,不比太祖太宗年間。有幾位手握兵權的邊疆大吏心懷不軌,圖謀自立。仁宗陳煜為此苦惱不已卻力有不逮,歷年來只能一邊陳兵備戰,一面安撫加封。想來那‘鐵絕令’當不在他或是任何一位在朝的肱骨大員手中,否則如有妙用,不至於要隱忍這麼些年。即不在長安宮中,當今天下唯一可能藏有此物又遠離朝堂的,便唯有三朝宰輔、天下儒生之首的老丞相宋遺。可惜他二十多年前便已歸老山林,不知去向。若要尋得,恐怕需費一番力氣。”

(小丫頭,還想與我施展這些拖延移禍的伎倆。)

南宮婉心中蔑笑,面上卻不疾不徐地說:“不妨事。鐵絕令干係重大,為防遺失,自古便有一門探搜之法。如今我和這小子都託你的福,功力元神都恢復了許多,雖不能盡全盛之功,但也算恢復了幾分本領。稍後待我先施展一路玄門陣法,探一探那鐵絕令的大致方位。”

顧惜顏心中咯噔一下,不禁有些擔憂。可事到臨頭也只能硬著頭皮,故作欣喜。“如此最好,否則大海撈針,不知何時才能尋得。”

南宮婉命顧惜顏為她備齊算籌黃紙,還有幾根手腕粗細的桃木枝,卻獨獨沒要筆墨硯臺。

正在顧惜顏疑惑之時,只看南宮婉嬌斥一聲,隨著長袖一揚,石案上的數十張黃紙便群蝶似得繞身飛旋。她伸出右手,併攏食指中指,在左臂上的傷口上沾上血漬,以指做筆,隔空畫符。

顧惜顏見她指法迅疾無比,若非十分嫻熟,便是刻意叫人不能記憶偷功。

只見飛舞的黃紙上符文鮮豔,明明隔空寫就,竟然力透紙背。再回頭看南宮婉之時,只見額頭鬢邊上薄汗密佈,領口衣襟都溼了一片。待幾十張黃紙都畫上詭異符文,她雙手猛然合十,只聽“啪”的一聲脆響,那幾十張黃紙陡然燃起青色火焰,倏然又調轉方向,拖著長長尾焰齊齊向天際射去,迅如快箭穿雲。

毫不停歇,只看南宮婉以手為刀,利落地將桃木枝一一剖成兩半。她伸出食指,沾了沾血漬,竟然又以指頭為刀筆,在桃木枝上寫起字來。

她指頭深入木中,指頭舞動間,只見木屑飛揚,每一塊桃木都是一氣呵成、一筆寫就。而且她寫字之時,刻意以桃木糙皮背面對著顧惜顏,顯然是不讓她看見木上所刻內容。待八塊木枝都寫完,她就地盤膝而坐,調息片刻。緊接著,她張開雙掌,指縫夾著八塊木枝,旋臂一揚,登時彈射而出。砰砰聲連片,眨眼睛那些桃木枝便以自己為中心,筆直的插在四面八方的泥土中,只露出半截子。

“此陣名為‘青冥攝形陣’。攝千里之形,化異域之景。”

她長舒一口氣,頗有些自傲得說。“當今天下,恐怕也只有本宮能佈置啦。小丫頭,你瞧好了!”

隨著最後一個“了”字落下,顧惜顏忽然感覺天地皆變。周遭的空氣倏然靜止,風不動,雲不移,樹不搖,水不流、蟬鳥不鳴,萬物皆凝……

萬籟俱寂,卻只是一瞬。突然又好似天旋地轉,腳下落空,明明身在平整的小院之中,卻覺得地陷天傾,站也站不穩,如身墜無盡虛空,直讓人有眩暈噁心的感覺。

顧惜顏搖了搖腦袋,再睜眼睛時,但見周遭熟悉的景象似被金剛天神以無邊法力捏成扭曲的一團。菜園土牆碎成煙塵,青山化青霧,白雲化白霧,青白兩股長龍似的煙霧交纏遊竄,不過稍許,就變成了兩條凌空遨遊、長愈數十丈的青白巨魚。白魚生青眼,青魚是白眼,雙魚相交相纏,極是玄妙。

眼前景象光怪陸離,顧惜顏忙調動腹內真氣運轉周天,藏在袖中的拇指用力掐著食指,彷彿想用這樣的鑽心刺痛為自己保留一絲清明神智。可眼前的景象,卻絲毫不因她手上的痛楚而有絲毫變化。

“她竟然真懂得玄門佈陣!而且看起來,比起劍五的迷幻視覺還還尤勝一籌,竟然奪盡五感,讓人以幻為真。”

顧惜顏再回想前些日子她口中說出“幽凝”二字,又想她今日似能識別“雙絕情蠱”的隱秘,便更堅定了之前的幾分猜疑。“看來她果然與幽凝有干係!”

自長春宮與幽凝先後銷聲匿跡之後,天下再不聞奇門陣法之妙。便是在鬧市戲臺中偶遇自稱會此術的,十有八九都是誆騙財物的江湖混子。今時今日,奇門陣法對於世人來說,與神怪傳說約莫類似,僅止於醉後閒聊,或是給稚兒講故事。

便是以顧惜顏的見識,對於長春宮和幽凝這樣會施展奇門陣法的門派,也多是質疑勝過篤信。但是這兩個月見到的這些奇異怪事,讓她忽然有種荒謬的想法:“君臣國風,今不如古。武功修為,亦然!”

就在她恍然走神間,一種窒息和壓抑的感覺忽然將她籠罩。鼻子突然呼吸不進半點空氣,身子似被投入儲滿鐵砂的深桶之中,壓迫胸腔和四肢百骨,教她半點也動彈不得。她忍著不適抬頭一看,又見額間冷汗密佈的南宮婉,無論脖子還是額頭,都是青筋暴起,顯然也是咬著牙在勉力堅持。

又過稍許,只看她雙掌掌心向下,猛然向下一落,那八根露出半截子的桃木枝頃刻間徹底沒入土中。她眉梢一挑,陡然發出一聲嘹亮清斥:“開!”

那青白二魚,忽然應聲裂體成煙。青煙成山、成林,白煙成江、成雲……須臾之間,眼前竟然幻化出一處青山綠水的世外桃源來。方才被奪去的五感也漸次恢復,鼻嗅溼霧,體感清風。顧惜顏發現此時他們詭異地立身於一青丘矮坡上,舉目四顧。原來此處是一個深山幽谷。

幽谷四面不是高聳山峰,就是陡峭絕壁,圍得鐵桶也似,也不知如何進出。再抬頭望去,頭頂著厚重白雲,如蓋子似得罩在天上,乍一眼看去這山谷就個碩大無比的天井。再仔細瞧一瞧周圍情形,谷內地勢起伏,有丘陵,有平原,稻田桑林高低錯落,黃牛鴨群零零散散,衣衫樸素的農人頂著烈日在田間揮汗淋漓,十二三歲的少女坐在不遠處的田埂上哼著歌兒:

十畝間園,其樂洋洋。

鄰叟饋瓜,稚子分桑。

春採新蕨,秋拾落糧。

朝出同耕,暮歸同觴。

十畝間園,未置籬牆。

東家食粟,西舍贈羊。

笑談林野,醉臥松崗。

不識朱門,何羨未央?

十畝間園,樂哉仙鄉!

渴飲甘泉,飢食墳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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