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城劍雪

第192章 真元重結筋骨續,魔障助得妖姬顯(下)

……

百靈鳥似得歌聲悠揚婉轉,然而歌聲未畢,就見周遭的山景突然劇烈顫抖起來,登時如山搖地動,天崩海裂。

不過幾息,只聽“咔嚓”幾聲裂帛脆響,眼前的景色陡然消失。隨即就聞見一股刺鼻的氣味,原來是深埋桃木枝的地方突然爆出一個個小土坑,土坑中露出的桃木枝裂成七八塊,正伴著呲呲聲冒著青煙,那樣子就像剛剛被焦雷劈過或是被烈火燒過似得。

南宮婉陡然“哇”的一聲嘔出一口硃紅,低聲碎罵:“到底是因陋就簡,他人之軀。”

她看了看顧惜顏,正色道:“就地取材,能施展到這個程度,已是極限了。這‘青冥攝行陣’極耗真氣元神,而且所探尋的距離越遠,耗損便越是巨大。以本宮推測,那地方至少在千里之外了。你沒說錯,的確不可能在未央宮中,甚至根本不在中州之內。”

“十畝間園在哪裡?”

她又想起方才的山景和童謠,問:“你可曾見過景象中的地方?或是聽過方才的歌謠?”

顧惜顏思忖片刻後,搖頭道:“天下何其浩渺,無論哪州哪郡,都少不了幻境中那樣群山擁翠的地方。我看那裡四面環山,農人衣著樣式也是樸素古舊,恐與外界來往並不頻繁。這‘十畝間園’多半一個悠遠避世一類的鄉下地方的雅稱,真實稱呼多半是什麼村什麼鄉。若找不到一個可查證的相近城池,恐怕也是大海撈針,徒勞費力。”

南宮婉極為不悅地冷哼一聲,顯然對她如此耗費真元精力施展陣法卻收效甚微是極度不滿。怒氣難平,不由得威脅道:“也罷。等本宮修養些時日,再施展這陣法,到時候便是拼得腹髒受損,血枯髓敗也只有……”

“……不過”

她威脅的話還沒說完,顧惜顏自顧自地繼續介面道:

“……我聽那童謠中所唱‘桑、羊’二字之時,鼻音很重,發音渾濁,而且吐字相近,這樣的叫法並不是中原通用。類似的口音和用詞習慣,多在幽州以南、蜀州巴州以北和青州以西交界的地方,約莫在如今終南郡、齊山郡、鳳橋元山一帶。

“那裡乃四洲毗鄰之地,吐字發音中混合了中原官話和巴蜀山音。因為山高路險,地處偏狹,所以保留著一些特殊古老的吐字發音。我少年時候曾遊歷四方,在上述三郡的一些山中村落,曾聽過類似的口音。

“對了。在那些地方還有一道別處少見的菜餚,便是採桑椹制醬,封於掏淨內臟的羊腹之內,後置於專門的石棺之中,又將石棺埋在填滿燒紅火炭的坑內,歷時整整一日,用炭火煨成,香飄十里,極是美味,名為‘孕石羶椹’。

“因石棺封羊,蓋土如墳,卯時下埋,酉時起棺,故而有個更古老的名字,叫做‘墳牂’。只是這樣怪異的做法,在其他地方都以為是陰穢不祥,故而雖是人間至味,但是外界卻並不流傳。”

“少年時?”

南宮婉滿臉狐疑地瞧著她,道:“本宮看你也不過二十出頭,沒想到你這小小年紀的姑娘家,以前倒是喜好遊歷之人。”

(糟了!)

顧惜顏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心中懊悔不已,差點漏出玄機。此時此刻,她雙十年華的容顏身姿和四十載的閱歷見識,是她對付南宮婉的一大倚仗。若然洩露,南宮婉對她必是另一種謹慎提防甚至先除之而後快的態度。

好在她心思聰慧、反應敏捷,假做被識破炫耀心機的羞澀難堪,道:“那……那樣說是好聽些。其實是多年前,崑崙中有一位師兄,他博學多聞,不拘常行,喜歡遊歷于山野湖澤之中。我以前多承其惠,時常跟著他和他妻子出去遊山玩水,便知道了這些山野趣事。我依稀記得,當時便是在元山鳳橋一帶的村落裡聽過類似的吐字發音,也確實嘗過那道桑羊合制的菜餚。”

“哦?”

南宮婉將信將疑,斟酌良久後才拿定主意。“好,既如此,且等我們修整幾日,便動身走一趟。是真是假,一探便知。”

……

童嬉溪畔,嫗織槐旁。

歲歲年年,日月其長。

願為間民,不羨朱廊!

“夫君,我從沒想到你還會唱歌呢!”

山野密林,車簾半掀,溫靜雙玉手托腮,滿眼喜愛的看著驅車的林笑非。看了看周圍越加狹窄的山間野徑,問:“瞧你這麼高興,咱們是要去哪裡?”

林笑非笑著答道:“我帶你去我小時候的家。”

“夫君小時候?”溫靜霜雙眸睜圓,顯然有些驚訝。“夫君的故里在山中麼?”

“是啊。為夫本也不是太白山人,甚至也不是中州人。我的家鄉在青州山裡,因村子裡的人只有朱陳二姓,所以叫朱陳村。”

林笑非一邊駕車一邊耐心回答:

“我本名叫做朱術明,只因村子裡實在閉塞,家中爹孃不願我和弟弟一輩子勞身桑林田埂,只只農事,不知國事,便帶著我們走南闖北,販賣些蠶絲茶葉。不曾想在我八歲那年,遇到了山匪,父母弟弟都不幸喪命,只有我命好,被師父救了回去。”

見一向爽朗偉岸、遇事果決的夫君似墜悲傷的回憶之中,溫靜霜連忙岔開話題問:“我看咱們從離開了五鳳縣,一路到此少說也有百餘里不見村落人煙。夫君的先祖們是世世代代都生活在這樣隔世隱居的地方麼?”

“那倒不是。”林笑非從回憶漩渦中抽離,搖頭說:“我小時候聽村子裡的老人講過,說約莫還是先帝明宗時期,當時蜀幽二州太守聯合密謀造反,這齊山郡和相鄰的終南郡是蜀幽二州交界之處,雙方就在此發生了大戰。據說大戰期間,幽蜀叛軍見大勢已去,窮途末路之時竟然發動了屠城慘禍,伏屍滿山,血流成河。

“當時,只有我們幾位朱陳二姓的先祖僥倖逃了出來。最後他們攜家帶口,沿著險峻群山步步為營,直到深入山中二百餘里,才找到這避世隱居之所。後來這村子裡,也多是朱陳二姓通婚,所生子女也多繼續留在村中。這近百年來,倒也人丁興旺了不少。”

二人一邊閒聊,林笑非一邊駕車在山野間東繞西拐,不多久溫靜霜便徹底迷了路。又過稍許,兩人在車裡簡單吃了乾糧飲水。林笑非便捨棄車架,為妻子戴上輕紗斗笠,扶她上馬。說:“後面還有幾里路,陡峭險峻的很,車架是進不去了,只能擱在這兒。娘子坐在馬上,我帶你進去。”

“嗯。”

林笑非牽著馬兒帶著愛妻,一路穿野林,過山溪。至兩峰相夾的一線天,路是越走越狹,便是馬背上馱著那些稍微寬大些的衣物行囊都只能抱在胸口,豎向透過。一線天似的小徑整整走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最後先狹後寬,待人馬都走出來,豁然間眼前一片敞亮廣闊。映入眼簾的,竟然是一個碩大無比的幽谷平原。

谷中炊煙聊聊,雞鳴犬吠,一派鄉野的寧靜祥和。

闊別多年後重回故里,林笑非心中歡喜,他深吸一口氣,劍眉舒展,疲憊盡去。他將溫靜霜拉至身旁,指著眼前的寧靜村落,說:“經過數代先輩經營,如今家家戶戶都有桑百株、良田不下十餘畝,後來朱陳村便有了個別名,叫做“十畝間園”。”

溫靜霜笑著點頭說:“嗯。真是個修身養性的好地方。”說話間,她的目光忽然被遠處山崖上一座在雲霧中若隱若現,不知是寺廟或是道觀的烏紅建築所吸引。“夫君,那是什麼?”

林笑非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答道:

“那是道觀。先祖們在這裡定居後,為了祭奠亡人,也為了防止以後兵禍再至,商議後便決定耗盡數代之力,在鶴鳴山的懸崖絕壁上修了這座‘佑生觀’。我記得,以前家家戶戶的青壯,不論男女,都要輪班去上工。我很小的時候在家裡照顧弟弟,爹孃就去鑿山修觀,一去便兩三天才回來。那座‘佑生觀’修成時候,全村連吃了三天大席。平時那裡用來焚香禱告,祭奠亡人;若遇戰時,也可做堅守待援的堡壘。”

“堡壘?”

“是呀。‘佑生觀’懸空於絕壁之上,一旦毀去唯一可以上山的木製棧道,便是輕功高強之輩也難以攀援,更別說兵甲。而且……”

說到此處,林笑非露出一絲少見的頑皮,明明臨近黃昏,四野無人,他卻故意東瞧瞧西看看,最後湊近愛妻耳邊,刻意偷偷小聲說:

“……而且那觀子背後開鑿了許多密道,錯綜複雜,至抵山腹。裡面還儲存了十幾處糧食甘泉、果品棉衣,十分有趣。我小時候很喜歡去裡面玩。”他郎朗一笑,拍著胸脯說:“為夫藏在裡面,就像泥牛入海似得,誰也找不到,每次都贏。”

溫靜霜被他逗得呵呵直笑,最後斜眼一瞪,故意板著臉說:“沒瞧出來啊,原來相公以前也頑皮的很,我還一直以為是個從小沒捱過板子的好學生呢。”

轉念一想,日後能和愛郎在這樣遠離紛爭的地方生活,她滿心都是歡喜。“這樣的地方,真好。我呆一輩子也不膩的。”

林笑非單手擁著愛妻,問:“娘子可知為夫為何帶你回朱陳村?”

“夫君離家多年,自然是想家啦。”

這句話幾乎就要脫口而出,可一想林笑非這一生更多的時間其實是在太白山度過。要說是家,恐怕太白山比起這裡,更像是家。若提到這個“家”字,難免剛剛展眉又惹愁思,便故意認認真真的思量片刻才答:

“一來我們成婚多年,也沒盡孝道,這次自然是帶妾身來祭奠公婆,望他們二位勿怪,在天有靈,也可保佑我們全家。二來嘛,這裡山清水秀、遠離塵囂,也可讓夫君安安心心得養身體。”

林笑非忽然抬手屈指,親暱地颳了一下愛妻雪白挺直的鼻樑,說:“娘子聰慧,一下就說了兩點。不過……還缺兩點。”

“還缺兩點?”溫靜霜羞得滿臉通紅,叉腰質問:“哪兩點?”

林笑非扔掉韁繩,輕柔得撫摸著愛妻微微隆起的小腹,說:“再過幾個月,孩子就要生了,娘子需要一個安穩寧靜的地方,好好休養身體。這是其一。”

“其二呢?”

林笑非星目微凝,道:“其二嘛,雖然我的身世來歷,太白山裡許多人都知道。但是確切知道‘十畝間園’這地方的,除了已經過世的劍聖前輩,便只有宗主和我師父。如今,太白山封山待解,飛雲堂行動受限,皆不能倚仗。天大地大,若要跟師父聯絡,沒個只有我們知道的隱秘地方,可不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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